冰冷的青石地面寒气刺骨,透过薄薄的囚衣直往骨头缝里钻。沈知微蜷缩在别院地牢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闷钝的痛楚。萧彻那句裹挟着霜雪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经上——“孤要确切的日期,何时雨落?何处可解?若错一字…”他俯身时龙涎香的气息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声音低沉如毒蛇吐信,“…北境三村,鸡犬不留。”
北境三村…妇孺的哭喊,孩童惊恐的眼眸,瞬间在她被高烧和恐惧搅得混沌的脑海里炸开,压过了身体里翻江倒海的虚弱。她不能错。她不敢错。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捧起了那面冰冷沉重的青铜星盘。盘面古老斑驳,无数细密的符文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动。这是沈家传承的圣物,也是她背负的血咒。每一次触碰,都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指尖扎入血脉,直抵心脏。她闭上眼,强行凝聚起散乱的神思,将全部意志沉入那片浩瀚而危险的命运星海。
“呃…” 剧痛毫无预兆地在她头颅深处炸开,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烈的铁锈味,双手却如同被钉在星盘上,无法挣脱。盘心那轮象征灾厄的“荧惑”星纹,此刻猩红得如同泣血,灼热感透过冰冷的青铜烙印在她掌心。她强忍着几欲昏厥的痛楚,集中残存的意念去捕捉那飘渺的预兆——龟裂的焦土、枯槁的禾苗、绝望仰天张开的干裂嘴唇…画面支离破碎,带着焚烧灵魂的灼热气息。
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星盘上,瞬间蒸腾起细微的白气。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了滚烫的砂砾,刮擦着脆弱的喉咙。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皮肤下的血管诡异地凸起、搏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要破体而出。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喉间喷涌而出,如同泼墨般溅在古老的星盘之上!猩红粘稠的液体瞬间覆盖了中央的符文区域,蜿蜒流淌,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鲜血并未像寻常液体般滑落,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贪婪地渗入那些繁复的纹路凹槽之中。青铜盘面在接触到她鲜血的刹那,竟骤然变得滚烫!
“啊!” 沈知微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太烫了!那不是火焰的灼烧,而是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带着强烈吞噬欲的滚烫!仿佛这星盘正在活过来,正通过她的血,疯狂地汲取着她的生命力!盘心那轮“荧惑”血纹骤然爆发出妖异的红光,将她沾满鲜血的双手映照得如同地狱修罗。
这骇人的一幕,让牢房内死寂的空气瞬间凝固。一直冷眼旁观的萧彻,狭长的凤眸骤然眯紧,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紧紧攫住那面在血光中妖异蒸腾的星盘,以及少女惨白如纸、唇边血迹刺目的脸。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一旁的裴琰,阴鸷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更深沉的算计覆盖。
“荧惑…主大旱…”沈知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声带,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呛咳,又有细细的血线从嘴角溢出,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她死死盯着星盘上被血光勾勒得无比清晰的几个方位符文,瞳孔深处映照着那片令人绝望的赤红。“…七月廿七…赤地…千里…唯…唯洛水支流…隐月谷地…尚有…一线…湿气…”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仿佛抽干了她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捧住星盘的双手再也支撑不住,沉重冰冷的青铜器猛地向下坠去!她甚至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砸向地面。
就在星盘即将与冰冷石地碰撞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玄色护腕的手迅疾如电地伸出,稳稳托住了下坠的盘体!
是萧彻!
他竟亲自出手了!冰冷的青铜盘体被他稳稳托在掌心,盘上未干的血迹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他修长的手指。他低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星盘上那被鲜血浸透、此刻正散发着诡异微芒的中央符文,又缓缓抬起,落在沈知微因极度痛苦和脱力而微微抽搐的脸上。少女的唇色灰败,唯有一双被剧痛和倔强浸染的眼眸,在凌乱的发丝间死死地回视着他,那里面翻涌着恨意、绝望,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玉石俱焚的疯狂。
“隐月谷…”萧彻缓缓咀嚼着这个地名,低沉的嗓音在死寂的地牢里回荡,辨不出喜怒。他忽然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蜷缩在地的沈知微,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他沾染着她鲜血的手指,带着星盘冰冷的金属气息和血液的微腥,竟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用力抬起了她低垂的下颌!
指尖滚烫的触感混合着血腥气,让沈知微浑身剧颤,屈辱和杀意瞬间冲上头顶,却被身体的极度虚弱死死压制。她被迫仰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眼眸。
“记住你的话,沈知微。”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指腹竟在她下颌沾染的血迹上用力擦过,留下火辣辣的触感,如同烙印。“三村性命,系于你口。若有半分差池…”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酷刑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他松开手,任由她脱力地跌回冰冷的地面,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器物。
“传令北境!”萧彻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冷风,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疑,“即刻疏散三村流民,全部迁入隐月谷!开仓放粮,严阵以待!”
命令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地牢令人窒息的死寂。侍立一旁的亲卫统领浑身一震,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但帝王的威严不容置疑,他立刻抱拳躬身:“遵旨!”转身大步流星冲向地牢出口,沉重的铁靴踏地声在幽暗的甬道里急促回响。
命令已下,赌局已开。地牢内只剩下沈知微压抑痛苦的喘息声,裴琰阴晴不定的目光,以及萧彻背对着她、如山岳般沉凝的身影。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沈知微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里的剧痛和寒意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她偷偷将那只被星盘灼伤、此刻掌心符文印记仍在隐隐发烫的手,死死压在身下冰冷的地面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也藏住那诡异的血契印记。指甲深深抠进石缝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抵抗着席卷而来的黑暗。成了吗?那用血与痛换来的预言…真的能救下那些无辜的人吗?还是…只是将灾难引向了另一处深渊?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逝,每一息都像在滚油上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漫长如一生——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骤然撕裂了别院死水般的宁静,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仓皇,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向地牢沉重的铁门!
“八百里加急!北境急报——!!!”
轰!地牢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猛地撞开,撞在石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传讯兵如同血葫芦般滚了进来,他脸上糊满了血污和尘土,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另一只眼中却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绝望,几乎要瞪裂眼眶!他甚至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用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朝着萧彻的方向,发出泣血般的嘶吼:
“陛下!旱魃…旱魃显形了!七月廿七未到,北境…北境千里之地,禾苗…瞬间尽成焦灰!赤地…千里!三村流民…流民…”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被无形的烈焰灼烧着气管,最后一个字卡在喷涌而出的鲜血里,戛然而止。那具残破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终于彻底不动了,只有那双布满血丝、凝固着无边恐惧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虚空,瞪着那个尚未降临却已提前带来毁灭的恐怖日期。
地牢内,死一般的寂静。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萧彻霍然转身,玄衣无风自动,冰冷的眸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瞬间钉在蜷缩于角落、面无人色的沈知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