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然入睡是什么时候了。三个星期，或者更久？时间在失眠的折磨下变得模糊不清。此刻她站在\"安眠诊疗所\"门前，抬头望着那块暗红色的招牌，在黄昏的光线下像一块凝固的血迹。
\"就是这里了。\"她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诊所位于城郊一栋老旧的商业楼三层，电梯早已停用，周雯只能沿着狭窄的楼梯一步步向上爬。每迈一步，她的太阳穴就突突跳一下，仿佛有把小锤子在颅内敲打。六十三个小时没有合眼的疲惫像铅块一样坠着她的四肢。
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广告，其中一张被撕去了一半，剩下\"睡眠\"两个字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周雯停下脚步，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她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恍惚间似乎看到那半张广告上浮现出一张人脸，正对着她微笑。
\"幻觉，又是幻觉。\"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广告恢复了原状。
推开诊疗所的玻璃门，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某种甜腻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候诊区出奇地安静，五六个病人分散坐在各处，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翻动杂志。他们全都直挺挺地坐着，眼睛盯着前方，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
周雯走向前台，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却没有一个人抬头看她。
\"您好，我预约了五点半的林医生。\"她对前台护士说，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护士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嘴唇却涂着鲜艳的红色。她机械地递过来一张表格：\"填一下，然后坐着等。不要大声说话。\"
周雯接过表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她偷偷打量其他病人，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最奇怪的是，整个候诊区竟然没有一面镜子，连通常挂在墙上的禁烟标志和消防示意图都没有。
\"7号，周雯。\"护士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诊疗室比候诊区更加诡异。四面墙都漆成了暗蓝色，天花板上的灯被调得很暗，角落里点着几支香薰蜡烛，散发出那种甜腻的气味。林医生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周小姐，请坐。\"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我看了你的预约信息，失眠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周雯坐下时注意到桌上放着一个银色的小盒子，盒盖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缠绕在一起的蛇，\"试过各种方法，安眠药、冥想、白噪音...都没用。\"
林医生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具体症状？\"
\"最开始只是入睡困难，后来变成整夜清醒。现在...\"周雯的声音颤抖起来，\"现在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有时候我会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林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幻觉？\"
\"我想是的。\"周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因为长期焦虑而被咬得参差不齐，\"墙上流动的影子，耳边有人低语，还有...梦里的人出现在现实中。\"
林医生突然倾身向前：\"你确定那是梦吗？\"
这个问题让周雯愣住了。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林医生已经站起身，从墙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台古怪的仪器，看起来像是老式的心电图机，但连接的是几个金属贴片。
\"我需要先做个简单的脑波检查。\"他说着，不容拒绝地将贴片贴在周雯的太阳穴和额头，\"放松，不要思考。\"
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纸带缓缓吐出，上面画着不规则的波形。林医生盯着纸带，眉头越皱越紧。
\"有意思...\"他喃喃道，\"非常有意思。\"
\"有什么问题吗？\"周雯不安地问。
林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你的脑电波显示，你已经很久没有进入深度睡眠了。更奇怪的是...\"他停顿了一下，\"你的清醒状态波形与常人不同，更像是...介于清醒与做梦之间的某种状态。\"
他走回桌前，打开那个银色盒子，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粒鲜红色的药丸。
\"这是我的特殊配方，'夜宁'。\"他将瓶子递给周雯，\"睡前服用一粒，连续七天。它能帮助你重新建立正常的睡眠周期。\"
周雯接过瓶子，红色药丸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滴：\"有什么副作用吗？\"
\"可能会做一些非常真实的梦。\"林医生的嘴角微微上扬，\"但记住，无论梦中发生什么，都只是梦。不要害怕，也不要中断服药，否则治疗会前功尽弃。\"
他递给周雯一张印着注意事项的纸，最上面用加粗字体写着：绝对不要漏服药物。
离开诊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周雯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忍不住再次打量那个药瓶。红色药丸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让她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关于\"鬼火\"的故事。
回到家，周雯按照医嘱在十点整服下一粒药丸。药的味道出奇地甜，带着一丝金属的腥气。她刚躺下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比以往任何安眠药都更快生效。
黑暗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周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卧室里。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给所有东西蒙上一层幽蓝的光晕。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呼吸均匀而深沉。
\"这是...梦？\"周雯低头看自己的手，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条纹路。触感、气味、声音，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她不由自主地向床边走去，想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就在这时，女人翻了个身，露出安详的睡颜——三十岁左右，长发散在枕头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周雯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她想触碰这个陌生人，想钻进她的梦境。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女人的额头...
一阵刺耳的铃声将她猛地拉回现实。
周雯从床上弹起来，大汗淋漓。闹钟显示早上七点，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进来。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清爽，仿佛真的睡了一个好觉。
\"那个梦...\"她喃喃自语，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月来第一次记得自己的梦境内容。
洗漱时，周雯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气色好了许多，黑眼圈明显变淡了。她正对着镜子刷牙，客厅里的电视突然播报起早间新闻：
\"...今晨在城东公寓发现一名女性死者，初步判断为自然死亡。死者李某，31岁，被室友发现时已在睡梦中离世，面容安详...\"
周雯的牙刷掉在地上。新闻画面切换到公寓门口，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确信那就是她梦中见过的卧室所在的那栋楼。
\"不可能...\"她颤抖着拿起手机，搜索这则新闻的详细报道。当死者照片加载出来时，周雯的血液几乎凝固——正是她梦中见到的那个女人。
整整一天，周雯都处于恍惚状态。她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个巧合，但内心深处知道并非如此。下班后，她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安眠诊疗所。
候诊区依然安静得可怕。今天只有两个病人，他们都低着头，仿佛在打瞌睡。周雯注意到他们的手腕上都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
\"周小姐？\"护士从诊室探出头，\"林医生说你可以直接进去。\"
林医生正在整理一叠文件，看到周雯进来，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睡眠质量如何？\"
\"我...睡得很好。\"周雯犹豫着要不要提起那个梦，\"但是...\"
\"但是做了个很真实的梦，对吗？\"林医生递给她一份报告，\"这是你的脑波分析结果。看这里，\"他指着一条波形，\"这是你昨晚的睡眠模式，而这条...\"他又指向另一条，\"是今早新闻里那位死者的医院记录。\"
两条波形几乎完全重合。
周雯感到一阵眩晕：\"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的脑电波达到了罕见的同步。\"林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兴奋，\"这证明我的治疗是有效的！你的大脑正在学习如何正确睡眠，通过...共享他人的睡眠模式。\"
\"共享？\"周雯猛地站起来，\"你是说我进入了那个死者的梦？还是说她进入了我的...\"
\"冷静点，周小姐。\"林医生按住她的肩膀，\"这只是科学现象。继续服药，你的失眠会完全消失。我保证。\"
他的手掌冰冷得不似活人，周雯本能地后退一步。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林医生办公桌下放着一个纸箱，里面堆满了银色的小盒子，和她装药丸的那个一模一样。每个盒子上都贴着标签，但距离太远看不清内容。
\"今晚继续服药。\"林医生递给她一张新的体检单，\"明天来做进一步检查。\"
走出诊所时，周雯下定决心不再吃那种红色药丸。但当晚，当失眠的痛苦再次袭来时，她看着药瓶犹豫了。时针指向十点，头痛得像要裂开，最终她还是倒出一粒吞了下去。
\"最后一次，\"她对自己说，\"就最后一次。\"
药效比前一晚更快发作。周雯感到意识被拉入黑暗的漩涡，再次睁眼时，她站在一个孩子的卧室里。一个小男孩背对着她坐在床边，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哭泣。
周雯想离开，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梦境。她一步步走向男孩，伸手想安慰他。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男孩肩膀的瞬间，孩子猛地转过头——
他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个黑洞，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男孩用成人的声音问道。
周雯尖叫着醒来，发现才凌晨三点。她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打开手机搜索本地新闻，暂时还没有儿童死亡的消息。
\"不会的，不会是真的...\"她颤抖着拨通了闺蜜的电话，却听到一个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奇怪，明明昨天还通过话的。
周雯翻开通讯录，想找其他人，却震惊地发现几乎所有联系人的名字都变成了乱码，只有\"安眠诊疗所\"的号码清晰可见。
天一亮，她就冲到了诊疗所。这次候诊区空无一人，连前台也没有护士。周雯直接闯进林医生的诊室，却发现里面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医生。
\"林医生呢？\"周雯质问道。
女医生困惑地抬头：\"这里从来没有姓林的医生啊。\"
\"不可能！我昨天还...\"周雯突然注意到诊室的布置完全不同了，墙上挂着镜子，窗外阳光明媚，没有任何暗蓝色的墙面或香薰蜡烛。
女医生递给她一杯水：\"您看起来状态很差，需要帮助吗？\"
周雯跌跌撞撞地离开诊所，站在阳光下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掏出药瓶，里面还剩五粒红色药丸。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继续服药。你想永远失眠吗？\"
周雯抬起头，看到街对面站着林医生，他微笑着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转身走进一条小巷消失了。
当晚，周雯将药瓶锁进抽屉，决心不再碰它。但午夜时分，她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正站在抽屉前，手里拿着药瓶，一粒红色药丸已经含在口中。
\"不...\"她试图吐出来，但药丸已经融化，那股甜腻的味道充满口腔。
这一次，她梦见自己漂浮在一个巨大的白色空间里，周围有无数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全都沉浸在睡梦中。远处，林医生站在一个监控台前，正在调整各种仪器。
周雯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飘向最近的一张床，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正在不安地翻身。林医生走过来，将一枚红色药丸塞进女子口中，然后对着耳机说：
\"今晚轮到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