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蒋瑾晔只是一瞥,便瞧出这小鬼的把戏,
阿遥感受到那直穿灵魂的目光,立刻停止了身体,老老实实道:“公子,殿下,薛公子醒了。”
宋婉与蒋瑾晔眼神快速交汇了下,“我和他单独聊聊。”
门推开时,薛旭下意识望去,目光瞬间一滞。“流——殿下。”
此时的宋婉已是女子装扮,那形容样貌让薛旭心神摇曳,同时心中浮上一丝苦涩。
他的阿云又在哪里?
“薛公子,现在你知道了我是谁?”宋婉瞥见到薛旭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有恻隐。
“丞相大人方才已和我说过了,殿下,今日我举止多有冒犯了,抱歉。”薛旭挪开了视线,只觉心乱如麻。
“薛公子,你说的千流云,我或许知道,她是谁。”宋婉抿了抿唇,目不转睛望向薛旭,她不确定此刻的薛旭能听进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此话一出,薛旭几乎是从榻上弹起来,一步跨到宋婉身前。
“你——你此话当真?”他声色里尽力压制着颤抖,隐有哭腔,那眼神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般,一双手悬在空中,好像下一刻便能抓住些什么。
宋婉从怀中揣出一块玉,亮在薛旭的眼前。
薛旭只轻瞥一眼那玉佩外观,眼中便沁出欣喜之色,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带动着肩膀猛烈颤抖着。
“她——她现在在哪里?”
那双眼此刻如枯木逢春,倏地亮起。
宋婉深吸一口气,眼睛直勾勾望着他,轻声道:“她死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薛旭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卧榻沿边,那双眼蓦地黯淡了下去,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只是重复着同样的话。
宋婉眼见着他的眼泛出泪光,如同受伤的小兽般兀自舔舐着伤口。
“薛公子,这个玉佩,乃是来自于当今庆国的皇后娘娘——李舒华,三月前,在宫中,因难产而死。”
说到此处时,宋婉咬了咬唇,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捏紧了袖口。
她撒谎了。
她看到薛旭的反应,便再不忍心将李舒华被害的事实告诉他了。
逝者已逝,若是逝者的死因会让活着的人更痛苦。
那边让一些痛苦的细节,随风去吧。
宋婉倒是觉得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自己说出千流云的真实身份是李家女时,薛旭会万分震惊。
但,如今瞧着薛旭的反应。
他虽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一双眼死死盯着地面,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我早就知道,她觉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女子。”薛旭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她说她是李家小姐的表亲,只是在李家借住一段时间——”
“想来,阿云她原本就没有作与我长久相识的打算吧。”
“后来,她和我说家中给她在宫中谋了份差事,很可能就此一直待在宫里再也不回来了。”
薛旭的声音愈发低落,宋婉听了不免心中唏嘘。
“薛公子,想来,她并没有骗你,她的确是以李太尉侄女的身份入的宫,后来的许多事,阴差阳错,想来她也无法预知吧。”
宋婉眼角微垂,她又隐瞒了部分事实。
“我家中原在京里做漕运的生意,后因犯了事,家族被抄,我是从北境跑回来的。”
宋婉心中一惊,瞥见他那脸上的疤痕,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殿下,不瞒你说,我是在逃的流犯。”他将头扭过去,轻声道:“我回京,原只是想看一眼从前家里的府宅,再远远望一眼皇宫,那是阿云所在的方向。”
“我心中从不敢奢望她能回来。”
“可是——”
薛旭声音里出现哭腔,“今夜看到你的那一刻——”
“我真的以为是阿云回来了,一时迷了心窍,才做下如此该死之事。”
宋婉低低叹了口气,沉声道:“薛公子用情至深,今夜的事,误会揭开了便好,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
“薛公子,我心中有一疑惑,方才,你是说身后有人跟踪你?”
薛旭缓缓抬眸,极力压制着眼底的痛苦,道:“是,前几日见有人当街欺辱百姓,我上前相救,不小心露了真容,被人盯上了。”
“你可知,盯上你的是何人?”宋婉脑海中忽闪过几种可能性,前些日子,蒋瑾晔的近卫在京中几条主街查到了几家黑产,私下豢养了打手向普通老百姓收保护费。
如今为首的几人已被拘进了大牢。
查到背后,那几家出问题的铺子是户部尚书裴千丈的侄子裴邱的私产。
儿子裴临还在牢里关着,侄子又出来犯事,足以说明这个裴家有多猖狂。
往往黑心是从头黑到尾。
宋婉不信,这些烂事之间没有关联。
见薛旭只是摇头,宋婉便又与她随意问了几句,见他实在提不起劲,便不再多问了。
通过薛旭的言语,她心中已大致猜出了李舒华的用意。
从李舒华临死前嘱托给林若芙的这枚玉佩,便可看出李舒华在进宫前,应是对薛旭有情。
但她心中却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婚事身不由己,便不忍告诉她自己要嫁给宋昀为妃的事实。
且当时的薛家,已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此刻再与他多说什么,只会是雪上加霜。
所以这段情谊,便就此尘封。
再缓缓揭开时,却已然生死两相隔。
宋婉幽幽叹了一口气,离开时回眸望了薛旭一眼。
他呆呆坐在床上,如一个失了魂的木偶,眼泪噙在眼眶间,轻轻滚落了地。
“薛公子,你便在丞相府中小住着,先安心将腿上的伤养好。”
见薛旭木木地瞧着地面,没有什么反应,宋婉又偏头说道:“你能好生活着,阿云在天上才会高兴,她希望能看到你好好的活着。”
“如若你想查出娘娘背后的死因,就要好好振作起来。”
这一句话一出,薛旭瞬间抬起了头,那张错泪纵横的脸上才现出了些活人的神采。
宋婉心中一叹,看来,还是要让人有了念想,才能助他走出黑暗。
重新回到昭阳殿的卧房里,宋婉用被子紧紧裹着身体,翻来覆去,依旧难眠。
她回想起薛旭今日听见她说李舒华的死背后有蹊跷时,那脸上错杂着的多种情绪。
有悲哀,有不甘,有愤怒,有绝望。
“想来,和平年代的好处便是如此,生死之外无大事。”她发出一声长叹,却也同时心底生出几分担忧。
她说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浮在水面上的真相,是淑妃和颂贵人顶了谋害皇后的罪名。
但好像,水面下,还藏着不为人知的事。
一月前,生前服侍皇后的贴身婢女秋月摔死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被人发现时,额头全是鲜血。
秋月,在皇后临产时直言是林若芙谋害了皇后。
而今。
真相到此若已查明,那为何还会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