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巷的雾气在黄昏时分最为浓重，像一条条灰白的蛇缠绕在歪斜的建筑之间。博金-博克商店的橱窗玻璃上凝结着水珠，模糊了里面那些会自行转动的银器。
一只镶嵌在黄铜底座上的人偶眼球突然转动，追踪着窗外经过的黑影。
门楣上的铜铃发出垂死鸟鸣般的“叮”声，店内的阴影蠕动起来，卡拉克塔库斯·博克像从墨汁中浮出水面般出现在柜台后。“啊呀……稀客。”
汤姆站在柜台前，黑袍下摆还沾着巷子里的潮湿。他的面容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苍白，高颧骨投下的阴影让那双黑眼睛更加深邃。阿伦的魂体则直接倚在玻璃柜上，半透明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透过他能看见柜子里陈列的诅咒项链和会咬人的鼻烟盒。
博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滑动，突然咧嘴一笑，“是这位......幽灵朋友，需要寄存服务？”他的手指在柜台下摸索着什么。
博金推出一只细长的黑绒盒子，盒盖掀开时发出丝绸摩擦的细微声响。
三块宝石在暗处自发微光——
猩红，像凝固的血。
琥珀金，宛如融化的黄昏。
幽荧绿，似深夜坟场的磷火。
“选一块吧。”汤姆说，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
阿伦俯身靠近展示盒，半透明的手指虚悬在宝石上方。他的黄色眼瞳映出琥珀金宝石的倒影，像是一轮小小的太阳被困在了瞳孔里。汤姆的视线则钉在那块猩红宝石上。
“小孩子才做选择……”阿伦呢喃。
汤姆的视线在宝石与博金老板之间游移，指节在柜台边缘敲了敲，喉结微动，但还没开口——
博金突然前倾，油灯的光在他脸上切出锯齿状的阴影∶
“免费。”
这一秒的停顿长得令人不适。博金用他粗短的指腹摩挲着幽绿宝石，随着他的动作，宝石内部闪过一条银色的“S”形流光，快得几乎像是错觉。“条件是——毕业后，你们俩来我这工作两年。”
“谁希望我们在这里工作？”阿伦微微前倾，黄色瞳孔收缩成细线，像蛇盯上猎物∶
“是你——”
指尖虚点博金胸口，
“还是‘其他人’？”
“宝石是卢德?博金找来的，条件也是他定的。”博金老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只是代为转达。”
汤姆的目光扫过三块宝石，最后落在博金脸上。颔首，“感谢您的慷慨，博金先生。我们期待您的消息。”
铜铃再次响起，阿伦的魂体在门边微微鞠躬，嘴角挂着一丝难以解读的弧度∶“代我们向卢德学长问好。”
他刻意加重了“卢德”二字，像在试探什么。
待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浓雾中，博金仔细收好宝石，轻哼了一声，低声自语∶“我不理解。”
柜台后的空气突然扭曲，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隐匿咒中显形——卢德·博克的金发在昏暗的店内像一束光，碧绿的眼眸在阴影中泛着猫眼石般的幽泽。
“每次看你解除幻身咒，都像在看歌剧演员登场。”博金老板斜眼看他，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柜台，“你非要这么神神秘秘的？直接出来谈不行？”
卢德从内袋抽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纸边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我在验证一些事情。”他的声音比外貌看起来要低沉，“按这个清单准备剩下的材料就好。”
他停顿了一下，绿眼睛在灯光下闪烁，“接下来用不上我了吧？我要去度假了，这两年别指望我干活。”
壁炉的火突然噼啪炸响，卢德的影子在墙上一晃而过，像是一只巨大的鸟类掠过。博金老板撇嘴：“随你便。”
……
两年后，门楣上的铜铃“叮”了一声——音色比记忆里更为沙哑。
汤姆走进店内，右手无名指上的黄宝石戒指在昏暗中泛着光，左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钉随着他的动作偶尔闪烁，绿宝石胸针则被谨慎地别在内衬口袋的隐蔽处。
阿伦的形象依旧与两年前一样，他飘在汤姆身后，手指无聊地穿过一排漂浮的蜡烛，火焰在他透明的指尖扭曲变形。
卢德从二楼楼梯扶手滑下来——金发依然晃眼，但比两年前长了些，他的绿眼睛里盛满虚假的惊喜∶“我的两位优秀员工！”
他手臂搭上汤姆肩膀，指尖无意间擦过红宝石耳钉。
汤姆皱眉避开，动作不大但足够明确。
阿伦飘到两人之间，半透明的身体在灯光下投下奇特的阴影∶“卢德，小心我举报你骚扰员工。”
卢德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错了，别举报我。”
门铃再次响起，阿伦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向汤姆无声做出口型，“你的老相好。”
一个体型庞大的老太太挤进店内，她戴着一顶精致的姜黄色假发，艳丽的粉红色长袍在她四周铺散开来，使她看上去像一块融化的冰淇淋蛋糕。
她的小眼睛立刻锁定了汤姆。
“亲爱的汤姆！”赫普兹巴·史密斯的声音甜得发腻，“我正想找你看看我新收的——”
卢德扫了这位客人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拉住阿伦透明的手腕，“阿伦，我有事找你商量。”
说完就把阿伦拽向了后间，留下汤姆面对史密斯夫人热情的问候。
后间堆满了未整理的魔法物品，一个会自己演奏的竖琴在角落里断断续续地弹着不成调的曲子。
卢德松开阿伦，变戏法似的抖开一张埃及地图：“有兴趣和我去扒法老的金字塔吗？据说里面有能让幽灵长出血肉的咒——”
“为什么你不邀请汤姆？你明显更喜欢他。”
“我竟给你这种错觉吗？”卢德摩挲着光滑的下巴，“不，也不能说错，我确实更喜欢与我风格相反的美人，你……”
阿伦顺着他的目光在自己和卢德身上打量，他俩外表确实都属于比较阳光那一类，撞型了？
“但是我对你更感兴趣呢。”卢德补充，“一个死人。”
“你这样说像是在骂我。”
前厅传来史密斯夫人夸张的笑声和汤姆奉承的应答。阿伦拒绝了卢德的提议，穿过墙壁回到前厅，正好看见史密斯夫人用她戴满戒指的手拍着汤姆的手臂告别。
等那团粉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卢德立刻凑到汤姆身边：“汤姆，我有事找你商量。”
阿伦∶？同样的话术用两遍？
汤姆毫无意外地也拒绝了卢德的邀请。
“史密斯女士和你说了什么？”阿伦问道。
“邀请我去她家里参观她的藏品。”
“她快死了。”
“关我们什么事呢？”
“等结束这里的两年工作，到时候……”
“我们还没毕业旅行呢。”
“嗯，去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