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亭前,死寂如坟。
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诡异的橘红,却照不透这片被恐怖剑气犁出的冰霜沟壑。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从光滑如镜的沟壑边缘弥漫开来,渗入骨髓。侍卫们僵立原地,脸色惨白,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如同面对洪荒巨兽的蝼蚁。那柄被油布包裹的古剑,此刻在他们眼中,已非兵器,而是催命的符咒。
萧剑立于沟壑之前,斗笠已摘。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刻满风霜的脸庞,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扫过全场,如同君王睥睨臣属。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一种置身事外的、令人心悸的孤寂。
“讨债…”福尔康死死盯着那张脸,脑海中疯狂搜索着记忆深处每一个可能的名字和传闻,却一无所获。这陌生的面容,这恐怖的武功,这柄传说中的“凝霜”…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债从何来?!”他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声音嘶哑。
萧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福尔康,穿透了这混乱的战场,投向了更深的宫阙,投向了那场二十年前被尘封的血雨腥风。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如同凝固的嘲讽。
就在这时!
“漱芳斋!漱芳斋走水了!快救明珠格格——!”一个太监凄厉变调的呼喊,如同淬毒的匕首,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万春亭死寂的空气!
漱芳斋!
明珠格格!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萧剑那沉静如渊的心湖之上!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紫薇!小燕子!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萧剑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射而出,瞬间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青影!他无视了眼前如林的刀枪和惊骇的侍卫,目标只有一个——漱芳斋!速度之快,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空气中残留的、刺骨的寒意!
“拦住他——!”福尔康的嘶吼带着破音!他虽惊骇于萧剑的武功,但明珠格格的安危更重如山岳!他率先反应过来,身形如电般急追!福尔泰、高亮、高达等人也如梦初醒,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怒吼着紧随其后!万春亭前短暂的死寂被彻底打破,无数身影如同被惊动的蜂群,朝着漱芳斋方向疯狂涌去!
漱芳斋内殿。
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一种诡异的甜香,令人窒息!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华丽的帐幔和木制家具,发出噼啪爆响,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炼狱!
“咳咳…小燕子!金锁!”紫薇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眼泪直流。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眼前一片模糊。方才那“胡太医”狰狞的面孔、冰冷的匕首、还有那骤然燃起的诡异大火…都如同噩梦!她只记得在匕首刺下的刹那,是金锁不要命地扑上来撞开了对方,然后…就是这吞噬一切的火焰!
“小姐!这边!”金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她从一片燃烧的屏风后冲出来,脸上沾满黑灰,手臂被火燎起一串水泡。她一把抓住紫薇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着尚未被火焰完全封住的侧窗方向拖去!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小燕子!小燕子还在里面!”紫薇猛地想起,失声尖叫!她挣扎着回头,看向内殿深处!浓烟和火光中,隐约可见小燕子倒在地上,似乎被什么重物砸中了腿,正痛苦地挣扎着想要爬起!她身边,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的身影(正是伪装成胡太医的杀手),正狞笑着举起一柄沉重的铜烛台,狠狠朝着小燕子的头颅砸下!显然,他不仅要杀人,更要毁尸灭迹!
“不——!”紫薇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惧和心痛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金锁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着小燕子的方向扑去!她不能!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燕子死在她面前!
“小姐!”金锁惊骇欲绝!眼看一根燃烧的房梁带着火星轰然砸落在紫薇身前,堵死了去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一声巨响!紧闭的雕花窗棂如同纸糊般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轰然撞碎!木屑纷飞!
一道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冷风和浓烈的血腥气,如同陨石般砸入殿内!正是萧剑!他来得太快!太急!甚至顾不上化解殿内弥漫的诡异甜香(那是杀手刻意释放的迷烟)!
入目的景象让萧剑瞳孔骤然收缩!小燕子命悬一线!紫薇被火海阻隔,正绝望地扑向危险!那杀手狰狞的烛台已带着死亡的风声落下!
“找死!”一声冰冷的、如同来自九幽的低吼从萧剑喉间迸发!他根本来不及拔剑!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以超越极限的速度侧滑而出!同时,一只带着淋漓鲜血(显然是强行突破外围侍卫阻拦时留下的)的手掌,快如闪电般抓向那砸落的铜烛台!
“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的脆响同时炸开!
萧剑的手掌精准无比地抓住了烛台的铜柄!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道,竟被他硬生生止住!烛台悬停在小燕子头顶寸许!而萧剑抓住烛台的手指,因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而指骨扭曲变形,鲜血瞬间从指缝中迸溅而出!剧痛钻心!
那杀手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没想到有人能如此快、如此悍不畏死地突破重围!但他反应极快,见一击不中,另一只手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淬毒的匕首,狠辣无比地刺向萧剑毫无防备的肋下!角度刁钻,毒光闪烁!
萧剑眼中寒芒爆射!他抓着烛台的手猛地一拧一甩!
“啊——!”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他持匕首的手腕被一股诡异磅礴的力道瞬间拧成了麻花!匕首脱手飞出!
萧剑顺势将沉重的铜烛台狠狠抡起,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攻城巨锤般砸向杀手的头颅!
“嘭——!”
如同西瓜碎裂!
红的白的瞬间爆开!那杀手连哼都没哼一声,头颅便被砸得稀烂,无头尸体软软栽倒在地!
血腥!暴力!一击毙命!萧剑的出手,狠辣果决到了极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怜悯!只为在最短时间内清除眼前的威胁!
“小燕子!”紫薇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得呆住,但看到杀手毙命,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恐惧!她不顾一切地绕过燃烧的房梁,扑向倒在地上的小燕子!
萧剑看都没看脚下的尸体,他强忍着左手碎裂指骨的剧痛,目光如电般扫视殿内!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那诡异的甜香(迷烟)正迅速侵蚀着他的神志!必须立刻离开!
“走!”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俯身,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一把将惊魂未定、腿脚受伤的小燕子抄起,如同夹着一捆稻草般扛在肩上!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扑到小燕子身边的紫薇的手腕!
“金锁!跟上!”紫薇急呼。
金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救星惊呆了,闻言立刻挣扎着爬起,紧紧跟在紫薇身后。
萧剑不再犹豫,扛着小燕子,拉着紫薇,如同猛虎出柙,朝着被他撞破的窗口方向冲去!金锁紧随其后!
“拦住他们——!”殿外,福尔康的怒吼已然逼近!无数侍卫的身影出现在火光映照的窗前,刀枪如林!
萧剑眼中寒光一闪!他猛地将肩上扛着的小燕子往紫薇怀里一塞(紫薇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同时空出的右手,再次握住了腰间那柄被油布包裹的凝霜剑柄!
这一次,他不再保留!
一股比在万春亭更加恐怖、更加磅礴的剑意,如同沉睡的远古冰龙彻底苏醒,轰然爆发!
“嗡——锵——!”
凝霜剑发出震彻灵魂的嗡鸣!包裹的油布寸寸碎裂!一柄通体如万年玄冰雕琢、流淌着幽蓝寒芒的古剑,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露出它惊世骇俗的真容!剑身靠近剑柄处,“凝霜”两个古老的篆字,如同活物般闪烁着刺骨的寒光!
剑光乍现!寒气弥天!
萧剑对着窗外重重包围的侍卫,对着汹涌而来的福尔康等人,对着这吞噬一切的烈火,对着这肮脏污浊的深宫,挥出了决绝的一剑!
没有繁复的招式!
只有一道!
一道仿佛能冻结时间、撕裂空间的幽蓝寒芒!
如同九天银河倒卷!带着碾碎万物的极寒锋锐和滔天的杀意,横扫而出!
“轰——咔嚓——!”
剑气所过之处!
燃烧的窗棂、扑来的侍卫、坚硬的宫墙…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被冻结、撕裂、化为齑粉!
一道宽逾数丈、深不见底的恐怖冰霜沟壑,从漱芳斋内殿窗口,一直蔓延到数十丈外的宫苑深处!沟壑边缘光滑如镜,凝结着厚厚的玄冰!刺骨的寒气瞬间将周围燃烧的火焰扑灭了大半!连空气似乎都被冻结!
挡在沟壑前的数名侍卫,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化为了一座座姿态各异的冰雕!随即在剑气余波中轰然碎裂,化为漫天冰晶血沫!
福尔康、福尔泰等人虽在剑气边缘,也被那恐怖的寒气和冲击波震得气血翻腾,连连后退,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骇然和无法匹敌的绝望!
一剑!霜寒宫阙!
一剑!万军辟易!
借着这惊天一剑开辟出的短暂通道和弥漫的冰雾寒霜,萧剑毫不犹豫,一手夹着小燕子,一手拉着紫薇,如同鬼魅般冲出火海,跃出窗口,瞬间消失在沟壑尽头弥漫的冰雾和夜色之中!金锁也咬着牙,紧随其后,消失在混乱里。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冰霜沟壑,碎裂的冰雕尸骸,惊魂未定的侍卫,以及…漱芳斋内殿那依旧在顽强燃烧、却被寒气压制了火势的残火。
福尔康捂着翻腾的胸口,看着那道吞噬了刺客和格格的幽深冰霜沟壑,看着手中那柄依旧在发出低沉嗡鸣、仿佛在恐惧颤抖的佩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寒意瞬间将他淹没。凝霜剑…明珠格格…还有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讨债人…这紫禁城的天…彻底塌了!
冷宫。
死寂。冰冷。只有月光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惨淡的光斑。
废后乌拉那拉氏僵硬的尸体依旧圆睁着空洞怨毒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她的结局。那点被药粉消融的血迹,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
殿门再次被无声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那个送她上路的太监,而是一个穿着不起眼宫女服饰、面容平凡的女子。她走到废后尸体旁,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确认死透。然后,她蹲下身,从废后僵硬的手指上,极其小心地褪下了一枚东西。
那并非什么名贵的戒指,而是一枚极其普通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青铜指环。指环内侧,用极其细微的刻痕,刻着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古老符号。
宫女将那枚青铜指环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着最珍贵的宝物。她最后看了一眼废后死不瞑目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娘娘…安心去吧。”她的声音低如蚊蚋,却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阴冷,“您的‘钥匙’…奴婢收下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呢。”
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从未出现过。冷宫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废后僵硬的尸体和那枚消失的青铜指环,昭示着又一个秘密被深埋,又一条暗线被悄然接续。
京城西郊,柳林渡口。
夜风呜咽,吹拂着岸边的芦苇。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静静停泊在黑暗的水面上。
“哗啦!”水声响起。水道出口的藤蔓被拨开,几个湿漉漉的身影艰难地爬上岸。
“咳咳…出来了!我们出来了!”柳红浑身湿透,肩胛骨剧痛(被鹰卫重击骨裂),脸色苍白,却掩不住眼中的狂喜!她搀扶着同样浑身滴水、虚弱不堪的含香。维娜和吉娜也筋疲力尽地跟在后面。
“蒙丹呢?!”含香一上岸,顾不得狼狈,急切地抓住柳红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水道中九死一生,全靠柳红带路和那驱蛇药粉,她没看到蒙丹的身影!
“他…”柳红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和敬佩,“他引开追兵了!放心!蒙丹兄弟福大命大!一定…一定能脱身!”她只能如此安慰。
就在这时,岸边的芦苇丛中传来一声口哨!柳青带着几个精干的汉子钻了出来!
“红妹!含香姑娘!这边!”柳青看到她们,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接应。
“快!上船!此地不宜久留!”柳青招呼着众人迅速登船。乌篷船悄然离岸,顺流而下,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含香站在船头,回望着越来越远的、笼罩在火光和混乱中的紫禁城轮廓,泪水无声滑落。自由了…终于逃离了那个黄金牢笼…可是蒙丹…你在哪里?她紧紧握着腕上那枚刻着图腾的银镯,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刻骨铭心的担忧。
柳红靠在船舱里,由柳青简单处理着肩上的伤口,剧痛让她冷汗直流,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她看着含香孤独悲伤的背影,又想起万春亭前那个孤身挡下千军万马的青衫背影,心中默默祈祷:萧大哥…你一定要平安!
御花园深处,靠近废弃宫苑的一片荒僻假山。
冰寒刺骨的剑气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硝烟味。
萧剑靠在一块冰冷的太湖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左手传来的剧痛(指骨碎裂)和强行催动凝霜剑带来的巨大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迷烟的残余效力还在侵蚀着他的神志。他身上的青衫多处撕裂,沾染着血迹(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形容狼狈,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紫薇紧紧抱着昏迷不醒(惊吓过度加上腿伤疼痛)、浑身冰冷的小燕子,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金锁则守在旁边,警惕地看着四周,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后怕。
“萧…萧大侠…”紫薇看着萧剑苍白的脸色和那只扭曲变形、鲜血淋漓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感激,“多谢…多谢救命之恩…”她想起方才漱芳斋内那生死一瞬,想起萧剑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想起他那不顾自身、徒手抓住砸向小燕子烛台的悍勇…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个神秘的男人,再一次救了她们!
萧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他强撑着精神,目光扫过昏迷的小燕子,又看向紫薇,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此地…不宜久留。追兵…很快会到。”他喘息了一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沾着血迹的小瓷瓶,倒出两颗乌黑的药丸,自己吞下一颗,将另一颗递给紫薇:“给她服下…固本培元。”
紫薇连忙接过,小心地喂小燕子服下。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踏着落叶,由远及近。
萧剑瞬间绷紧!右手猛地按在腰间的凝霜剑柄上!眼中寒光爆射!
金锁也吓得尖叫一声,挡在紫薇和小燕子身前!
月光下,一道清冷的身影缓缓走出假山的阴影。
晴儿。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装,外面披着雪狐毛镶边的斗篷,手中提着那盏完好无损的琉璃宫灯。柔和的光晕映照着她沉静如水的面容,仿佛这满园的混乱血腥都与她无关。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的萧剑,扫过惊惶的紫薇和昏迷的小燕子,最后落在那柄流淌着幽蓝寒芒的凝霜剑上。
四目相对。
萧剑眼中的杀意缓缓收敛,却依旧冰冷如霜。
晴儿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指向宫苑深处一个更隐蔽的方向,声音清越平静,如同月下清泉:
“慈宁宫的花房…有暗道。通往…宫外护城河。”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萧剑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老佛爷…让我带句话。”
萧剑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
晴儿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债…她认。”
“但想讨债…”
“拿你的‘剑’…和‘真相’…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