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日的紫禁城浸在荷香里,坤宁宫前庭的九曲荷塘开得正盛。粉白的荷花托着晶莹露珠,在正午日头下泛着微光,水汽混着荷香漫进殿内,将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都衬得清爽了几分。苏桃蹲在寿宴主桌前,麻布袋松垮地挂在手腕上,粗麻布蹭着桌沿的鎏金缠枝莲雕花,把刚端上来的奶油蛋糕戳出个歪坑。
\"这玩意儿咋比我怀崽时的肚子还圆?\"她用银勺戳着蛋糕表面,黄白相间的奶油被搅得糊成一团,露出底下深褐的枣泥层,\"刘大厨怕不是把蒸馒头的老面肥使出来了,这胚子硬得能砸核桃。\"
身后传来衣袂轻响,萧策身着石青织金蟒纹吉服走来,玉带扣着一块通透的墨玉,行走间带起的风里混着雪松与奶油的甜腻。他弯腰捡起苏桃脚边滚落的三枚铜板,指腹擦去上面沾着的糕点碎屑:\"夫人,当心奶油沾到月白襦裙上,那是你昨日新裁的料子。\"
苏桃仰头看他,日头透过雕花窗棂在萧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将他平日里冷硬的下颌线镀上金边。她突然蹦起来,鼻尖正巧蹭到蛋糕边缘,沾了点乳白奶油:\"高冷王爷你瞧!\"她指着蛋糕上用红豆沙歪扭写成的\"寿\"字,那笔画抖得像被风吹的蚯蚓,\"刘大厨说这叫'抽象派奶油书法',跟你批奏折时的狂草有一拼,都得靠猜!\"
萧策看着她鼻尖那点奶油,喉结微微滚动,指尖刚要抬起,太后的拐杖声已由远及近。老太太身着绛紫色寿纹蜀锦袍,银发上簪着颗鸽血红宝石,每走一步,宝石便在日光下折射出流动的虹彩:\"桃丫头又在编排谁呢?哀家隔着三重游廊就听见你嘀咕蛋糕了!\"
\"迷奶奶您可算来了!\"苏桃立刻挖了勺奶油递过去,麻布袋带子蹭过太后凤袍下摆,扫得金线绣的寿桃纹样泛起涟漪,\"您尝尝这西洋奶油,甜得能齁死个人——跟王爷的脸似的,看着冷冰冰,舔一口......\"
\"咳咳。\"萧策及时打断,袖中的指尖微微蜷起。他能感觉到左侧华贵妃的视线像冰锥般扎在苏桃的麻布袋上,那力道几乎要将粗麻布戳出洞来。太后却笑得前仰后合,银镶玉的指甲在蛋糕上点了点,留下个月牙形的印子:\"桃丫头这比喻绝了!策儿你听听,你这张冰山脸,是得学学怎么'甜'!\"
苏桃趁机往萧策身后躲,麻布袋里掉出半块用蜡纸包着的酸梅,骨碌碌滚到太后脚边。她弯腰捡起酸梅,指尖沾了点蜡纸碎屑:\"王爷甜不甜,得问我呀!昨儿个他给我剥莲子,那手法比御膳房新来的宫女还细,连莲心都挑得干干净净。\"
萧策沉默片刻,突然从她手里拿过银勺。他舀起一块嵌着鲜红草莓的蛋糕,果肉上还挂着晶亮的糖霜,递到苏桃唇边时,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尝尝这个,草莓是今早从御花园现摘的。\"
周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下首坐着的贵女们集体倒抽冷气,几个未出阁的郡主红着脸低头绞帕子,指节把丝绒都捻出了褶子。华贵妃捏着蜜饯的手指\"咔嚓\"一声,整颗梅子被捏成酱,黏腻的汁液顺着指缝滴在藕荷色裙摆上,洇出深色的痕。
\"王爷......\"苏桃愣住了,麻布袋险些从手腕滑落。她能看见萧策墨玉般的瞳孔里清晰映着自己的影子,鼻尖的奶油还在微微晃动。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耳尖,竟泛起层薄红,像上好的胭脂轻点在白玉上。
\"夫人,\"萧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尾音被荷风揉得发暖,\"你比这蛋糕甜。\"
\"噗——\"苏桃差点把奶油喷出来,麻布袋里的铜板哗啦作响,有几枚滚进青砖缝里叮当作响。她瞪大眼睛看着萧策,仿佛头一次认识他:\"高冷王爷你今早是不是错喝了御膳房泡的桂花酿?这情话比我老家村口王婆卖的麦芽糖还黏牙!\"
太后笑得直拍拐杖,紫檀木杖头把青砖敲得咚咚响:\"好!好!策儿总算开窍了!哀家就爱看你们小夫妻撒这'狗粮'!\"她特意加重了\"狗粮\"二字,说得字正腔圆,显然是跟苏桃学了许久的新词。
\"迷奶奶您居然知道'撒狗粮'?\"苏桃趁机咬下那块蛋糕,草莓的酸甜混着奶油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嘴角不小心沾了点乳白。萧策垂眸,从袖中取出一方月白锦帕,指尖捏着帕角,轻轻擦过她的唇角,指腹的温度透过锦帕传来,带着雪松特有的清冽。
\"哀家跟着桃丫头,还能少了见识?\"太后笑得眼睛眯成缝,手腕上的佛珠串晃来晃去,每颗菩提子都被盘得油亮,\"不像某些人,整天板着个脸,看得哀家都替桃丫头着急!\"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华贵妃,那眼神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主位上的皇帝端着酒杯直乐,明黄常服上的团龙纹样都跟着抖动:\"桃妹妹,朕要是有你这本事,能把冰山捂化了,后宫怕是能少一半争风吃醋的!\"他说话间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琉璃盏中漾起涟漪。
华贵妃猛地站起身,头上的赤金点翠凤凰冠撞在桌角,发出\"叮\"的脆响。她指着苏桃,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陛下!成何体统!镇北王妃在太后面前如此放诞,王爷也不加以管束......\"
\"华贵妃稍安勿躁。\"苏桃抹了把嘴角的奶油,麻布袋\"啪\"地磕在桌上,震得杯盘轻颤,几枚葡萄从果盘里滚出来,\"您瞧这蛋糕,虽说长得磕碜,可味道甜呀——就像我们王爷,看着高冷,实则......\"她突然凑近萧策耳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让周遭听见的声音说,\"实则腰细腿长,还会半夜起来给我温燕窝,那手法比御厨还地道!\"
\"咳!\"萧策端着银勺的手猛地一抖,半勺奶油险些泼在苏桃的素色襦裙上。他能感觉到后颈的温度在攀升,连带着石青吉服下的耳根都红透了,仿佛被夏日骄阳晒过。太后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凤椅上滑下来,旁边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皇帝更是乐不可支,手里的酒杯一歪,酒液洒在下方三皇子的石青官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噗——\"梁上突然飞下一抹翠绿影子,正是太后养的绿毛鹦鹉。它精准地叼走苏桃麻布袋口露出的一颗金瓜子,扑棱棱飞到横梁上,歪着脑袋学舌,尾羽扫过悬着的宫灯:\"狗粮吃饱了!躺平——!\"
满殿的人再也憋不住,爆发出哄堂大笑。华贵妃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最终\"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跑出大殿,头上的珠翠晃得像个拨浪鼓,几枚珍珠从发间滑落,掉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苏桃看着她的背影耸耸肩,转头又用银勺戳蛋糕:\"切,不就是撒个狗粮吗,至于这么激动?比御花园的孔雀还爱开屏。\"
萧策深吸一口气,总算压下了脸上的热意。他看着苏桃鼻尖未擦净的奶油,低声道:\"夫人,回府再闹。\"
\"谁说我闹了?\"苏桃眨眨眼,从麻布袋里摸出颗酸梅塞进他嘴里,指尖蹭过他微凉的唇瓣,\"这叫情趣!迷奶奶您说是不是?\"
太后笑得直点头,拉着苏桃的手直晃,凤袍袖口的珍珠璎珞撞得叮当响:\"是是是!哀家就喜欢看你们这样!等桃丫头生下小曾孙,哀家要把这坤宁宫变成撒狗粮的地盘,天天摆宴看你们腻歪!\"
荷风从敞开的殿门吹进来,带着池塘水汽与甜香,将殿内的笑声与糕点香气一并揉碎。萧策含着那颗酸梅,看着苏桃眉飞色舞的样子,眼底的寒冰渐渐融化成温柔的春水。他伸手替她将滑落的麻布袋重新系好,指尖触到袋口粗糙的麻绳,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日子,因为身边这个鲜活跳脱的女子,竟也变得甜如奶油,暖似夏阳。
横梁上的绿毛鹦鹉正津津有味地啄着金瓜子,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下面笑闹的两人,突然又拔高了嗓子,学舌声穿透殿宇:\"狗粮管够——!再撒十斤——!\"
这话一出,满殿又是一阵大笑。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苏桃和萧策挨在一起的身影,映成了坤宁宫寿宴上最动人的一幅画。角落里,一只胆大的小太监正偷偷挖了勺被遗忘的奶油蛋糕,舌尖刚触到甜腻的奶油,便眯起眼睛小声嘀咕:\"还真比御膳房的芙蓉糕甜......难怪王妃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