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时分,陆明远已经轻手轻脚地推开宋雨薇的房门。
他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袅袅热气在清晨的凉意中氤氲成雾。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连衣袂摩擦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雨薇,该喝药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
他小心地扶起宋雨薇,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动作熟练得像已经重复了千百遍。她的身体比半个月前更加单薄,肩膀的骨头硌得他胸口发疼。
他舀起一勺汤药,先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今日换了新方子,胡太医说加了蜂蜜,不会太苦。\"
窗外的石榴花已经谢了大半,零星的几朵在晨风中摇曳,像是随时会坠落。
陆明远的目光落在宋雨薇苍白的脸上,她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他轻轻为她拭去唇角的一点药渍,指腹擦过她干裂的唇瓣时,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明远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中捧着一卷《诗经》,声音温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轻声诵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床上的人,\"这是你最喜欢的一首,记得吗?你说这诗里的相思,最是动人...\"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案几上摊开的书卷旁,放着一枝新摘的石榴花,虽然已经过了盛放的季节,但他仍然每天都会摘一枝来,放在她床头。\"你说过最喜欢石榴花的热烈...\"他轻声说着,手指轻轻抚过花瓣。
暮色四合时,陆明远会点燃一盏青灯,昏黄的光晕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橘色中。他坐在床边,握着宋雨薇的手,轻声细语地说着这一天的见闻。
\"今日岳父大人又收到了京城的来信...\"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
夜深人静时,陆明远常常就这样伏在床沿睡着。月光透过窗纱,在他疲惫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忧愁。偶尔,他会无意识地收紧握着宋雨薇的手,仿佛害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当陆明远终于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响起时,宋雨薇才敢缓缓睁开双眼。月光透过窗纱,为他疲惫的睡颜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消瘦的脸颊时又蓦地停住。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描摹着他眼下的青黑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她就这样无声地陪着他,听着他在梦中无意识地呢喃她的名字。
天光将亮时,她会轻轻为他披上一件外衣,指尖留恋地拂过他微蹙的眉心,然后在他醒来前重新闭上眼睛,装作从未醒来的模样。
半个月来,陆明远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连原本清亮的嗓音都变得沙哑。
但他仍然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陪宋雨薇说话,从晨光熹微到夜深人静,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情话都说尽。
\"雨薇...\"夜深人静时,他常常这样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眷恋和心疼,\"你还要睡多久啊...\"
他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发丝,\"我等着你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我...\"
窗外的石榴花终于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而陆明远的等待,仍在继续。
院试启程那日,天光尚未破晓,东方的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陆明远早已起身,披着一件靛青色的棉布长衫,衣襟上还沾着晨露的湿气。他
轻手轻脚地推开宋雨薇的房门,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屋内还点着一盏残灯,昏黄的光晕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暖色之中。陆明远的目光落在床榻上那个纤细的身影上,宋雨薇静静地躺着,呼吸轻浅得几乎察觉不到。她的脸色比半个月前更加苍白,像是上好的白瓷,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陆明远轻轻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矮凳是用老梨木做的,已经被磨得发亮。他伸手握住宋雨薇露在锦被外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青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雨薇,\"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拂过水面的春风,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今日我要启程去参加院试了。\"
案几上放着他昨夜收拾好的行囊,一个靛蓝色的粗布包袱,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三套换洗衣物、一套笔墨纸砚。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茉莉花瓣。
\"我此去最多半月就回。\"陆明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他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株石榴树已经结出了小小的青果,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记得去年石榴结果的时候,\"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这半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你还在树下说要给我做石榴糕...\"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时候你穿着杏黄色的衫子,站在石榴树下,比花还要好看...\"
陆明远忽然感觉到掌心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猛地低头,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宋雨薇紧闭的眼角滑落。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呼吸都为之一窒。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那滴泪水。
\"别怕,\"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唇瓣在上面停留了片刻,\"等我。\"
陆明远缓缓起身,拿起案几上的行囊。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宋雨薇一眼,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流连,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转身时,他的衣角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床头的纱帐。
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院外。远处传来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还有仆人们送行的嘈杂声。
当一切重归寂静,宋雨薇才缓缓睁开双眼。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窗外的石榴树在泪眼中变成一团模糊的青影。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她瘦得惊人的身躯。原本合身的寝衣现在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再见,陆明远。\"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地,嘴唇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晨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她眼中的绝望和决绝。\"你他日必定高中...\"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锦被上的绣花,那是一对戏水的鸳鸯,如今被泪水浸湿,\"到时候...就另娶一位温柔贤惠的姑娘吧...\"
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宋雨薇艰难地挪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曾经明艳动人的双眸如今深陷,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原本红润的唇瓣现在苍白干裂,像是枯萎的花瓣;脸颊瘦得凹陷下去,颧骨格外突出。
\"这样的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手指颤抖着抚过镜面,\"怎么配得上即将高中的你...\"泪水再次涌出,滴在梳妆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窗外传来喜鹊的叫声,清脆悦耳,在她听来却像是无情的嘲笑。案几上那碗汤药已经凉了,黑褐色的药汁倒映着她憔悴的面容。她伸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却比不上她心中的万分之一。
宋雨薇缓缓走到窗前,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尘土已经落定,路上空空荡荡,只有几片落叶在晨风中打着旋儿。她的手指紧紧抓住窗棂,指甲在木头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
\"忘了我吧...\"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当...从没遇见过我...\"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照不进她心底的阴霾。宋雨薇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双膝之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我这样的人...\"她的声音闷在膝盖间,带着浓重的鼻音,\"怎么配得上你的深情...\"
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写下一个又一个\"远\"字,又急忙抹去,像是要抹去什么不该存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