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述为着陈宪之的赴约很是上心，叫了裁缝绣娘过来给他定做合适衣裳。
但陈宪之不以为意“合适的三天怎么也赶不出来，往年旧衣也无甚差别。”
祁述在一旁和绣娘商定衣料闻言回他“总归也是要定制新冬衣的现在还晚些。对，这个布料要二十套，花纹我拿来看看，你们皮毛有今年新上的……”
陈宪之面无表情的别开脸，眼睛重新落回到写满“之乎者也”的课本上。真是看不下去一点，祁述就给人看这些东西。
“明日你不必去上课了，陈琢也别去了。”
陈年不解但乖乖应下，陈琢仰头就问“家长是以后都不用去吗？”
陈宪之和他一对眼就知道这小子肚子里装了什么主意，没办法不想读书的人眼神都大差不差没什么光亮。他皮笑肉不笑捏死了他的幻想“想得美，找新学堂。”
他记得听温钰说过程宋开办了学堂，宋师的地方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届时寻机会问问看能不能花钱把这两个小的塞进去。
要是塞不进去他也要求程宋给他给两个人寻个好去处，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别给他教歪了，要是带出两个古板出来他从哪儿哭去。
当然那个小的看着不太可能，大的属实是太没脾气了，那群老古板带人学问一训二骂三挨，大的那个本来就怕人要是让他们吓吓这辈子可就完了。
*
“啊？我亲爱的威廉，你怎么终于舍得长出腿登上我的海岸了吗？”
查尔斯拖着自己疲惫的身子回了自己的住处，公文包甩在地上若昂一世哈着气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迎出来帮他把公文包叼到旁边。
他眯眯眼动作流畅的掏出腰间别的枪，眼中兴奋跃动起来，兴趣十足地开灯准备欣赏自己的玩具，没想到沙发上是一张令人瞬间能失去所有情绪的脸。
查尔斯忍着心里的不快，装模作样地和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实则手上的枪尚未放下“一只色彩鲜艳的八爪鱼对你熬了两天大夜的兄弟来说确实是大补。”
“你想我怎么吃了你？”查尔斯看了看他，又扮了个鬼脸“油炸，现蒸——哦，爆炒怎么样，这里的人们做这些有一手的。”
沙发上的男人和查尔斯如出一辙的金发碧眼，不过他的眼睛要更有特点一些，是橄榄绿的暖色调在此刻的室内灯光下呈现少见的金色。
他们的五官并不相似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男人比查尔斯年龄大很多，甚至从外貌来说就已经是两个年龄段的人了，他与查尔斯优越的五官相比要平凡不少，在对比下甚至是黯然失色沦为他的陪衬，气质也并不突出。
查尔斯挑剔的眼神从他身上掠过，心中不断发出冷笑，对这家伙私闯民宅的行为很不满意，不过是仗着老头子的关系还能坐着罢了，让温钰训得岸都不敢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威廉对这个私生子弟弟没什么情谊或者说亲情在身上，毕竟他自小也和旁人格格不入的阴郁冷僻，长大后又随了他母亲那样的疯病本就被踢出了权力层。他没必要也不会费心去接触这样对他毫无作用的废人。
两人有接触还是在这个疯子决定找个地方放肆发疯的时候，在国内他的暴行愈演愈烈甚至影响到了家族形象在父亲一再溺爱下不知道是他良心发现还是觉得那地方没意思，主动要求来到这个东方的国度。
父亲惯来偏心他的母亲，哪怕那女人是个疯子并且想杀了他也不可改变他对她留下来的孩子的宠爱。在查尔斯提出这个愚蠢的想法后他未曾犹豫便叫来了他，让他时刻关照着他。
父亲给查尔斯争取到了沪上外使这个身份，虽然珀西家族在对外事务上有很大的话语权，但无论是教皇还是陛下都在，他们不是一手遮天的。外使这个身份被很多人觊觎，特别是在沪上。
在西洋一度将这个美丽的东方国度称为“宝库”，只可惜这个宝库只肯对他们打开三扇大门。
上邑，覃塘，沪上。
上邑有温家坐镇对很多东西都有严格管控，那个该死的家族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从他们的祖辈开始就效命于这个王朝代代相袭，世代财富与权势积累让他们的家族犹如铁桶，很难动摇。
覃塘毗邻京都被重兵把守他们受到的限制最多，别说获得更多的东西，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已经要谢天谢地。那里临近北境，民风彪悍粗鲁简直像是未开化的野兽一般。
整个条件最好的地方就是沪上，之前一直控制在刘璟手上但他主要经营西北部，对这里根本不算上心，所辖管控和交由旁人负责。沪上极尽地理之便对他们的生意很有帮助，在近些年发展成屈居上邑之下的第二大港口。利润之地所有争斗必然不少，如此厚力，他父亲不想着几个有能力争夺继承人位置的几个儿子反倒想着那个疯子。
威廉起初并不理解自己父亲这个在他眼中堪称愚蠢的决定，这实在是太……没缘由了。查尔斯哪怕在以冷漠着称的珀西家族中也是个异类，他从不在意上流社会对他的看法和称呼，我行我素的做着自己。
疯狂，血腥，自私自利，喜怒无常，虚伪……一切用来称呼撒旦的词语赋予到他身上也别无二差。
自从他母亲那个疯子死后那个家族对他多有照拂，哪怕已经随着殖民扩张离开了故土也依旧影响着他在这个利益混杂间的生存条件。
他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命好。
哪怕他是个疯子，哪怕他毫无利用价值，也能凭借着不知名的东西，踩在他们头上。
“父亲来让我问你，轮船爆炸案怎么回事？”
这件事在他们国内反响很大，不仅因为查尔斯以珀西家族的名义买下了那艘船更因为其中在爆破时船上还有一行人在举行宴会，随着那艘船永远的停留在了海上。
虽然其中并无身份贵重之辈，但依旧产生了很大影响。人们不再信任私人远航的安全性，甚至质疑起了从属于珀西家族的轮船航线声誉，对他们产生了很不利的影响。
查尔斯作为和这件事关联最大的人，甚至作为沪上外使，他就是第一责任人，他必须要代替家族给出一个让公众信服的解释，不然他们要面临的舆论压力是巨大的。
当然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推给这里的本土人，借口什么他们内部斗争危及租界民众安全，直接出兵对其进行保护，很好的能激起国内民众的不满，加深矛盾，收买媒体对其进行大肆宣扬后，可以很好的成为开战借口。
查尔斯揉着阵痛的眉心，往桌边一靠，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他眉头紧锁，眼下青黑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是怎么回事，有人带了违禁物品上去没查出来引发的爆炸。”
“只是这样？”
威廉不相信查尔斯看不出他的意思，这件事只需要他点个头，将锅扣过去不需要其他证据，查尔斯只要安静地当证人就行。威廉会解决所有的事情。
“兄长你想怎样？让我情真意切地在媒体面前痛斥这件事是由肮脏的政客策划的目的是为了栽赃陷害我们，我们应该举起枪来向他们讨一个公道？”他台词说的精彩咬字腔调都很舒服，只是脸上嘲讽的表情格外刺眼“别逗了，你把民众当傻子，他们把你当乐子。”
“我可不想因为办事不利被迫回到那个无聊的地方，谁也别想阻碍我和杰西卡在一起。”
“你是说那个耍你一遭的男人。疯子要我告诉你那是个被人玩烂的货……”
“砰——”
枪声炸响的瞬间将所有聒噪的声音吸收，查尔斯学着电影中西部牛仔的样子吹了下枪口冒出的青灰色烟雾脸上笑意盎然。
威廉看着脚边两寸的一圈焦黑脸上肌肉抽搐抬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查尔斯从手边的饮具匣中取了根金制吸管斜插进冰水里，玻璃杯中沁出的水汽沾到他黑色的手套上又被他捻开晕染在上面。
“哦，我不太喜欢有人如此评价我的东西。威廉珀西你要道歉。”
他咬着吸管不紧不慢地跟他讲道理“你不会希望别人来接手舰队的对不对？道歉然后说你错了今天我就当你没说过不讨人喜欢的话。”
“……对不起。”威廉眼睛盯着他手中的枪咬着牙吐出几个字。
让查尔斯配枪就像让孩子拿着导弹按钮一样荒谬。
“那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了。”查尔斯从善如流回道“现在请你跟杰西卡道歉。”
“你要我跟一个你脑子里臆想出的家伙道歉？查尔斯你真是疯了。”
查尔斯咬着吸管笑“没有人有资格评判他，我也一样。威廉你不会希望我叫人打电话抬你出去的对吧？”
“那好我道歉，希望那个短命鬼有一天能亲口听到。”一回生，二回熟他脸上扯了个假笑对着他说“现在我们能谈正事了吗？”
查尔斯无所谓他的态度耸了耸肩“如果不是你口出狂言我们早就该谈了。”
威廉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和这种疯子计较“轮船爆炸案父亲的意思是妥善处理你明白吗？”
“我明白啊，我跑了两天两夜为着自己惹出的乱子没有麻烦任何人，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记者这事应该无人问津。”
威廉木着脸一秒猜出他干了什么糟糕事“你把那些受难者的家属怎么了？”
“杀了啊。”他轻飘飘说出这句话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我不能让他们去给我告状吧？我最讨厌那样的人了。”
好，不光毫无愧疚甚至还威胁自己。
威廉发现自己对查尔斯的道德要求还是太高了，他这样的人就该把他和疯狗划为一档。
“干得不错，我一点消息没收到”威廉没什么诚意的夸了一句“愿上帝保佑你下次不要这么干了。”
查尔斯搁下喝了一半的冰水，不以为意“能压住一次就能压第二次。我处理的很妥善了，你现在还有事吗？我要睡了。”
“你不会觉得我大老远下船就是为了和你说这种破事？”
“你再不说我会考虑让你的船爆炸。”
查尔斯兴趣索然对他的话提不起兴趣“我很累威廉，连杀两天现在看见人就想砍希望你理解。”
“你见过温钰了？交流怎么样，有批货被覃塘扣了要你去和他谈。”
“见过，恨不得拔枪。我这么说足够你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吗？”查尔斯仰着头缓解自己酸疼的颈部懒得看威廉的臭脸“你不会对睡了你夫人还和颜悦色，如果你很乐意自己是stag当我没说。”
“听着查尔斯我知道你是疯狗，但这批货对家族很重要，你想办法和温钰谈妥。”
查尔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下“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我要没记错……那批货是卢格1096？亲爱的威廉这真的是对家族很重要还是对你很重要？如果你对我更坦诚一些，我想我会很乐意效劳。”
当然是假的，他不会帮没本事的蠢货的。他只会嘲笑他，然后带着万分遗憾但可惜的口吻告诉他自己无能为力。
“我很累了晚安威廉，希望下次见你我能吃到美味的爆炒八爪鱼。”
他故作天真的口吻听得威廉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查尔斯，如果你不站队我很难保证你在沪上过得舒坦。”
“哦？你确定要在开战前对你的后勤官说这么冷漠的话吗？”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挑衅他“我很伤心威廉，如果你讨厌我那么我绝对会告诉父亲让瑞恩来同我合作。”
威廉没再打算和这个疯子说话，抓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冷着脸起身离去。
“嘭——”
巨大的关门声凸显他的怒气值几乎已经达到了顶峰。
若昂一世被吓得叫了两声，查尔斯把它捞到怀里揉着毛茸茸的狗头安慰它“好了顺顺爸爸还在这呢，希望那个混蛋没有对你做坏事，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嗯？快和爸爸汇报今天吃了什么？”
他抱着顺顺亲了两口“哦，你真是个小可爱，你和妈妈越来越像了，妈妈离开后要是没有你爸爸可怎么办啊……”
“你问妈妈在哪里？我们可以给妈妈打电话！……让爸爸想想谁最有可能联系到他呢？”
顺顺在他的自说自话中逐渐被蹂躏，查尔斯盯着书房里的电话慢慢将它放下，他的唇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微笑“顺顺，怪不得妈妈一直在说你是个小天使。”
他哼着民间小调一改刚刚了无生气的样子步履轻快的进了书房，若昂一世想跟进去被沉浸在兴奋中的主人毫不留情关在门外。
刘璟万分艰难地从堆满情报讯息的桌案上在保证不让它们倒塌的基础上接听了电话，进入耳中的是一道热情欢快的用洋语说出来的问候“璟我与上帝共同问候你的晚安。”
这是个很陌生的声音刘璟并不记得自己和哪个同窗有特别的联系，也想不出那些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哪个会屈尊降贵来这里联系他，于是态度冷漠“你是谁？”
他这门语言也说的很好，毕竟免不了同这个最精明的国家的人打交道，如果不会是真的很麻烦。
“哦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这真的太失礼了。你当然你认识我，查尔斯·珀西我的名字。”
认识，怎么不认识，恶名昭彰的外使。让温钰马失前蹄第一人，前段时间可是一直活跃在他的情报中。
在他之前控制沪上的时候和他打交道的机会不少，但两人进行私下通话还是第一次。
“那么外使阁下贸然联系我有何贵干？”
查尔斯的钢笔在他手上转来转去，他琢磨着措辞切换成了雅言跟他说话“事实上我想联系恭亲王但很可惜我失败了，所以退而求其次，璟我想向你讨要杰西卡也就是陈绎的电话。”
“……”刘璟头一次见这么开门见山直接到令人诧异的洋人，事实上特别是这个国家的贵族最是在意所谓虚伪的礼节，但他不是会为旁人的礼貌而礼貌的人。
“不认识。”他对他失去兴趣冷漠的挂了电话。
查尔斯盯着被挂断的电话静了两秒，然后热情依旧地打了回去“嘿亲爱的你不太礼貌。”
“……如何？”
“我有个桑赫斯特毕业的下属，听闻你在忙碌的一些事情可以慷慨的提供帮助。”
“……”刘璟抬眼看了下窗外训练的一群刺头们很不厚道的心动了，但他还有几分对程宋的畏惧保持理智“我过两天给你回电话。”
“一天。我很急。”查尔斯笔下不知写着什么东西闻言跟他强调“一天让杰西卡给我回电话，我向璟你保证会给你一个惊喜。”
“查尔斯·珀西，那请你另寻高就。”刘璟一听这态度就没了再办下去的兴趣。
“哦，你别急。因为我今天收到了一个很棒的消息，你们正在开发的矿场，开发权在我手上。”查尔斯写完落款后合上笔盖吹干上面的油墨“你不会希望我有理由前往内地的对不对？”
“……我需要调查，我没有收到消息。不可能只有你的一面之词。”刘璟手指收紧脸色难看了不少。
难不成有不知死活的东西背着他动了什么手脚，开矿……如此大的事谁敢胡作非为。
“当然你尽可以去调查，我是理解变法太忙无法所有都兼顾的大忙人的。但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期限亲爱的，我对杰西卡的思念已经不可抑制了。”
“……”
刘璟冷着脸挂了电话招人进来“叫负责矿脉的人一个时辰内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