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姬存希真的是低估温家人的效率了，本以为怎么也要靠近未时才能将人提回来，没成想午食才用了一半陈琢就小跑着进来冲着陈宪之问道“家长，他们将人带回来了，现在……”
陈宪之倒是四平八稳像是早有预料“请人进来，给客人备碗筷。”
姬存希搁下筷子满目忧虑地看着被引进来的秦琅忍不住迎上去左右打量“你说你这孩子有什么话跟学堂里说不就好了，何苦闹得……总归是有办法的。”
陈宪之抬眼看去秦琅比他想象中好一点没有姬存希说得那么可怜活像活不下去的样子，没有那么不堪只是比此前所见更瘦些罢了。
姬兄还是滥好人一个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我挺好的，再说姬老师帮我够多了，我老大不小了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陈老师您身体可还好？抱歉我家中一直不太方便，刚刚几位大哥说您寻我可是此前课业有问题？”
秦琅笑脸相迎陈宪之也不能伸手打他的脸眼神示意姬存希带着人坐下“课业没问题你一直成绩不错。还不是姬兄上次宫宴说要带你给我瞧瞧你的文章，左右没寻到人后来有些变故记挂到现在，一直联系不到你这才动用些非同寻常的手段，你见谅。”
他说话的期间姬存希的眼神一直止不住往他这边瞟，但谢天谢地这家伙还算有点脑子没当场拆他的台。
不过递来的眼神一直没停“不是？我们是这么说的吗？”
陈宪之咬着牙背地里瞪他一眼“我说你就听着。”
秦琅可爱的脸上有些怔愣而后迅速红脸“真的吗？陈老师你真的想看我写的文章吗？！”
“当然！我非常乐意。”
陈宪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没有因为他的热情有丝毫变化，秦琅像是未有所觉“那我……我回去取一下，请您稍等……”
“哎，让姜七……”
陈宪之的话没说完这人就跑了个没影，他偏过头和姬存希面面相觑，清了清嗓子觉出些怪异“这人，之前不这样吧？”
此前去拜访秦琅对他可是不冷不热的，甚至对他的热情相邀都带了些防备和抵触，总不能只是过了个年这家伙就本性大变了吧
“你先别管他，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姬存希算是听了个真切这家伙是把秦琅的人情都算到了他头上让秦琅念他的好，他敢肯定陈宪之对那些文章不感兴趣，用这个当借口无非是为后续提出资助他或是其他补偿做铺垫。
但是为什么？这份人情就算他认了对他也没坏处，而且凭刚刚秦琅的反应，他更想攀上的线也是陈宪之。
陈宪之垂下眼替自己盛了碗汤默默喝着“没什么意思，发善心。见不得我们姬大才子替人操碎了心什么都捞不着。”
姬存希不明白他“可事情是你在办，我没做什么。”
“我不是善人姬大哥，”陈宪之让他逗笑了“今天不是你来提就算我知道这个小家伙因为遭受了无妄之灾我也会视而不见，我的善心可不常见。”
“我不是在补偿倒霉的小孩，我是在替我的仇人收拾烂摊子明白吗？”
温钰自己撒完气一走了之让他处在舆论中心成为别人的谈资他还没有计较，反倒先是替别人筹谋未来，太窝囊了。
姬存希连忙双手合十感谢他的善心“阿弥陀佛你就是嘴硬心软，能搭上你算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好吗，麻烦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孩子想要什么尽量满足，回头我将活菩萨您供起来。”
得，这死脑筋根本没听懂他想表达的重点。
“像他说的你不必理会，他想要什么只要不过分我会解决，”对上姬存希松了口气他又加了个附属条件“在我能力之内。”
假如秦琅张嘴要加官进爵他也是办不到的。
姬存希又阿弥陀佛了几句，看样子像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话痨属性又没拦住开始对他絮絮叨叨自己遇到这个孩子的伊始。
他和秦琅的父亲有些交情，京都中的贵族怎么也能沾上些关系，当时科举取士秦琅的父亲是考官之一，他曾为姬存希据理力争很赏识他的才华，这对一个书呆子来说无异于知遇之恩。
不过姬存希记得，人家提拔了那么多根本不记得他。秦家过得一直也还不错他的人情便也没有提过，直到秦父去世秦家败落他才提携着秦琅往前走。
这真是一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
除了让陈宪之对待姬存希的刻板印象更深一层之外毫无用处。他一直就觉得姬存希是那种很纯正的书呆子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自古以来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是个人都知道为什么，但他们这种人就是觉得雪中送炭更高尚，更符合他们的气节。就好像锦上添花别人就会谩骂他们为趋炎附势之辈。
他也不想想，雪中送炭送出问题怎么办。像是秦琅的事，只要温钰的心眼更小一些连带着秦家一起收拾，那和他们扯上关系的姬存希怎么办。
当然他不是说这次温钰办事心眼就很大，只是姬存希真的应该和姬乔学学，哪怕看着莽撞人家也是粗中有细，心眼堪比马蜂窝的。
哪儿像他看着精明实则是个憨货。
陈宪之不会安慰人看着姬存希陷入旧事的情绪也不好打断，刚巧这时候人回来了。
他马上挂起一副贴心长辈的面孔问道“用过午食没？你坐着陪姬老师吃，东西给我。”
陈年从秦琅手上抱过那堆有个半人高的文章，陈宪之拿过一部分剩下的让陈年搬去看，左右只是装装样子，他在这方面受过温钰的影响很难对其他人的观点产生共鸣。
粗略翻了两眼，亮点存在像他刚开始交给温钰的那种水平，思想偏激观点狭隘愤世嫉俗的情绪很重。
这小孩怎么思想这么阴暗。
疑虑虽然有但答应姬存希的事不能不办，琢磨完措辞他抬起头。
秦琅虽然陪着姬存希吃饭但注意力一直放在陈宪之身上见他有动静立刻就紧张地坐直了身子像个等待老师考察的乖学生，脸上期待焦虑的情绪杂糅。
陈宪之压压手示意他别紧张“姬兄所言不虚确实是个好苗子，方便问你后续安排吗？”
“我…陈老师有什么建议吗？”他先是因着他的夸赞激动的想要站起而后不知道顾忌着什么动作到一半又生生止住。
我的建议当然是你好好在学堂读完书，省得让姬存希操心这样对你我都好哈。
“我？实不相瞒我正经阅历不多，在我看来你能继续学业自是不错，当时许诺依旧有效若你对留学事宜有想法……”
“陈老师！”秦琅盯着他目光灼灼，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眼神让陈宪之深感不妙，很怪——很不安。
他被打断了话安静地靠在椅上眼神示意陈年出去猜想着这小子想干点什么事。
“我想跟着您！我不想在学堂中了！”
他的话听的掷地有声，而后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秦琅目光像是钉死在陈宪之身上般，陈宪之扭头盯着姬存希，姬存希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向秦琅。
*
“所以，你为了自己的道义将麻烦扔给小陈了？”姬存希的夫人拧着眉对丈夫的行为表达了不赞同。
“姬大人，你这是在消耗你们之间的交情。”
姬存希捂着脸浑身透露着绝望，听着夫人的话怎么都觉得那声姬大人是在阴阳怪气。
“我当然知道，但小陈当时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一句不提他是为了补偿这孩子。他…他，他就以为小陈是真的欣赏他的才华……越解释越乱！我真是给他惹了个大麻烦！”
姬夫人摆弄着面前的花瓶修剪着上面的花束闻言继续问道“然后呢？你补救了什么？”
“我就劝他小陈的事啊，怎么说都没辙，这孩子也不知道被谁灌了迷魂汤，死心眼就认定小陈了，不是平时小陈也不显山不露水这怎么就——”
姬夫人修剪着花枝冷笑一声“谁说他是因为才华呢？人家小陈是红人，你还不明白吗？”
姬存希搓脸的手一下就停了，顶着一脸红痕去抓自家夫人的胳膊“你是说他为着权势——这不可能，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啧，你抓疼我了滚开。”姬夫人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你心里有数。”
“可……他和小陈非亲非故，哪怕有我的关系小陈也不会做些什么。”
他的面子有几斤几两他本人最清楚，陈宪之又不是傻的，他这么做完全就是……在赌。
“卖身啊，小陈年轻长得俊朗，脾气好又会疼人，卖身又不亏，哎我的花！姬存希你要造反不成！”
花瓶被摔碎在地上，姬夫人白他一眼干脆将那层遮羞布揭开“像陪大人们喝酒的相公，这没什么丢人的。你们男人平时不是最爱这些吗？救风尘。”
“你！我不同你争辩，完全是对——”
“是什么？你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女人似乎被他的天真逗笑“承认你所谓的恩人的孩子根本没有你以为的高尚并不难，你不能托他一辈子人总要为自己做打算。”
“你这是偏见！”
“我偏见？你敢说小陈对他没兴趣？你敢说秦琅没看出来？你情我愿的买卖！就你们男人清高外边出去卖的也没少见，你就是见不得别人不照着你的想法活，你就像你那个爹！我当时怎么就嫁了你，要是小妹是个男人，哪里轮得上你，哎呦我的命真苦……”
说到后面又免不了一阵争吵，姬夫人甩脸去后院垂泪，只剩姬存希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盯着花瓶的遗骸出神。
*
牧臻清点完山寨中的人数给吴蒙的人分派完任务整理好衣裳沉着气踏入里屋，程颂混在医师旁边盯着他帮吴蒙上药，手上的砍刀磨刀霍霍。
“哥，我们最多待到寅时。”
他走路无声无息突然一嗓子给程颂吓够呛，掩人耳目地放下习惯性捂心脏的手若无其事地说：“哦哦，地图找到没有？”
贼窝不能久待也是今晚暴雪那些山贼不会冒着雪回来等到明日雪停便麻烦了，寻到地图去往最近的城镇想办法联系到景阆才是他们逃生之道。
“找到了放心。”
程颂瞥了眼帮吴蒙上药也忍不住眼神乱瞟的医师默默把砍刀架了上去“到哪一步了？”
医生浑身僵直死亡危机近在咫尺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快……快好了——”
喷洒的血溅到吴蒙刚换的衣裳上，他嫌弃地拍了拍那块血渍埋怨“你就不能带出去杀。”
“就你屁事多。牧臻，我们走前把他们存粮烧了。”
他们这一伙人就算能跑也要在这山中转两天，阻断那些更熟悉地形的山贼的唯一办法就是烧掉粮食让他们失去补给。
就算他们去这山中的村子去收去抢也要有些时候，到时候他们早已跑远。
吴蒙不死心问道“没找到任何通讯手段？”
牧臻摇头“没有，据说这里识字的都没几个。”
“行了趁早睡吧。明早牧臻背你走。”
程颂拍了他一巴掌让牧臻拽着尸体出去，他们今晚还要清点带走的粮食水源和其他物资，明早尽量不耽搁越早和景阆联系上才越安全。
“郡主，我们已经将有一月未同殿下联系了。”牧臻冷不丁来了一句给程颂沉重的心思又加了一层码。
她叹了口气脸上愁绪更加明显“让程衡时操心我真是罪大恶极。”
他腿都瘸了，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还不能替他分担什么反倒还要在这种时候添乱。
不知道刘璟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医师，不知道外面的形势如何了？上次和陈宪之去完信说是温钰不久后将前往西洋……上邑的情况如何？
变法形势应当……能有所好转吧？
“别提我伤心事了，先带我往发现地图的地方去。”
她要今晚真坐外边对程宋虔诚忏悔一晚上才完蛋，程宋又不是看不到她信就寻死觅活提心吊胆的主，只要温钰玩不死她程宋才稀得管。
*
陈宪之垂眼盯着固执留在这里的秦琅隐约觉得姬存希给他找了个麻烦“我对这些没兴趣。”
秦琅盯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在烛火未曾照耀到的暗影中静静站着像一道影子。
他只穿着里衣身量单薄隐约可见颤抖的身体，屋内炭火烧的很旺陈宪之和他四目相对，平静如水的眸子落到他身上隐约可见无奈。
“你可以去住偏房。”最后还是陈宪之拗不过他将自己的外袍抛给他“出去。”
“陈老师——”
“住嘴！出去！”陈宪之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他指着门外手指颤抖“我不想听你再提这件事！”
“我——”
“姜七把他带出去。”
秦琅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就被姜七干脆利落一个手刀打晕，哪怕控制着力道也让这个身体有些过于孱弱的书呆子受伤了。
姜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人扛到肩上“大人说您有时间可以给他去个电话，这是号码。”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到案上，看着陈宪之失神的模样识趣地没多话扛着人离开。
苍白颤抖的手在半晌后握住那张纸条，他咬着牙慢慢将它撕碎丢入炭盆中，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走到书桌前握住冰凉的电话。
温钰坐在富丽堂皇的酒店房间中在电话声响起后接起，对着对面轻微到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说“回上邑，你不能待在京都。”
“你又要命令我服从吗？你没什么想解释的吗？”陈宪之按着眉心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疲惫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没有。”他冷淡的语调透过电话，话出口似乎是觉得过于冷漠生硬，他又软下声音哄道“你有什么话等我回去再说，我会尽快。”
“……那华英呢？”他像是未曾听到他的话，滚烫的眼泪划过紧捂着嘴的手掌，咸涩的泪水渗透进指尖的缝隙中打湿垂下来的长发。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哽咽但情绪的崩溃犹如海啸席卷而来将他的理智冲垮，顾不得体面与其他，发疯一般质问他“华英呢！你告诉我为何连具……都未曾留下，你究竟要将我逼到何种境地……”
“我做事自认为不需要向你交代理由。”
温钰没有心情在这里和他掰扯一个死人的事“你所做的我都可以假装不知道，陈宪之！陈绎！回去上邑。”
如果陈宪之还有几分理智尚存他可能会察觉到温钰语气中的急迫，但现在的他几乎已经被刺激地发狂，一阵巨响后是他声嘶力竭的怒骂“温喻之你拿我当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逼死顾琰的人能在他面前说着这些事不关己的话，温钰他凭什么这样傲慢地活着！
“凭你现在的一切都建立在我活着的基础上！陈宪之成熟一点为了一个死人连命都不要了是吗！”
温钰也上了火气隔着那通电话和他吵了起来“无足轻重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离开京都，除非你想现在就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