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窗外秋风卷着金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贴在玻璃上，又被风无情地吹走。
达米安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伸进去，粗暴地搅成了一团浆糊。
静默图书馆。
脾气火爆的传奇法师。
那个被当成“活靶子”，去吸引3位魔将注意力的倒霉蛋。
那个在计划成功后，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打量自己的老头。
那个老头……是艾琳的导师？
他慢慢地、一帧一帧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视线从艾琳那张写满“拜托了”的脸上，挪到洛尔斯那副万年不变的银色面具上，再扫过莱特林那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嘴巴，最后定格在窗边那个努力把自己伪装成影子的莱恩身上。
暗影之手的成员们，表情各异，但眼神中传递出的信息却惊人地一致：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离谱。
达米安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你们是不是在耍我”，或者“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但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身体后仰，整个人重重地陷进椅背里，发出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呻吟。
这感觉，就像你费尽心机布了个局，眼看就要收网，结果发现渔网是自己家的，鱼是邻居家的，而你站的船，马上就要沉了。
“所以……”达米安用手掌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跟一个被我设计成诱饵，被三个神秘人当成猴子看的传奇法师求情？”
“不是求情啦！”艾琳赶紧摆手，语气急切，“是……是沟通！对，沟通！你想啊，你上次可是帮了公会一个大忙，保住了它们的那些宝贝藏书。公会欠你一个人情，对不对？”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碧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而且，你不是普通人，你是‘游侠之父’。你亲自出面，这分量就不一样了。老头就算再顽固，也得掂量掂量。这叫……战略威慑！”
达米安瞥了她一眼。
这套说辞，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在忽悠傻子。
“我怎么觉得，他更有可能会把我绑在他的法师塔尖上？”
“不会的不会的，”艾琳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他那个人，虽然脾气臭，但讲道理。只要我们姿态放低一点，礼物送到位，再由你这位‘大人物’亲自出面说几句好话……说不定他一高兴，不仅给我宽限时间，还会顺便把我的课题给免了呢！”
达米安看着她那副已经开始幻想美好未来的样子，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将目光投向洛尔斯，进行最后的挣扎。
“你也是这么想的？”
洛尔斯的面具微微转向他，那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味的笑意。
“从风险评估和收益预期的角度来看，这次行动的成功率远高于我们之前合作的任何一次。毕竟，这次的‘敌人’，至少不会一开口就喷吐毁灭光线。”
这句话彻底终结了达米安的所有幻想。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抓起搭在旁边的外套。
“走吧。”
“去哪？”艾琳愣了一下。
“去魔法师公会总部。”达米安没好气地说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不过我先把话说清楚，我只负责陪你去，帮你开口说第一句话。之后他要是让你再多写几篇报告，我绝对不会拦着。”
艾琳立刻欢呼一声，冲过来给了达米安一个大大的拥抱，又被他嫌弃地推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商会。
约翰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同情而又了然的复杂表情。
前往列贝尔大陆的魔导飞艇上，平稳得像是在陆地上行走。
达米安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云海与山川，心中那股荒谬的感觉还未完全散去。
艾琳正和杰克凑在一起，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礼物指南》，激烈地讨论着是该送一瓶八十二年的精灵果酒，还是送一根用深海章鱼触手做的法杖穗子。
达米安收回视线，转向身旁正在闭目养神的洛尔斯。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他开口问道，“魔法师公会的这套培养体系，具体是怎么运作的？”
洛尔斯睁开眼，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动了一下。
“你想了解这个？”
“知己知彼。”达米安随口应道，“毕竟，以后可能要跟他们打更多交道。”
洛尔斯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公会的体系，古老而严苛。一切从源头开始，也就是天赋筛选。通常，在多斯卡拉世界的各个主要城市，公会都会设立固定的测试点。有魔法天赋的孩童，长到十三岁左右，就会被父母带着，或者被公会的巡查员发现，进行一次全面的能力测试。”
他伸出一根手指。
“测试内容很复杂，包括魔力亲和度、精神力韧性、元素感知敏锐度，甚至还有逻辑思维和知识记忆能力，这些结果会生成一份详细的报告。那些天赋异禀的孩子，会被直接送往像克里斯汀这样的顶级魔法学院，接受最系统的教育。而另一些，则可能会被某位大魔导师以上的认证法师看中，收为学徒，进行一对一的培养。”
达米安静静地听着。
这套流程，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精密的人才筛选机器，从一开始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学院派和学徒派，在经过数年的学习后，大概在二十岁左右，就有资格申请结业考核。”洛尔斯继续说道，“考核通过，他们就能获得‘认证魔法师’的称号。这个称号，才是真正踏入魔法师世界的门票。”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了几分。
“有了它，你才能以官方认可的魔法师名义，向公会申请建立属于自己的法师塔；才能应聘学院或公会内部的研究职位；才能在遇到麻烦时，获得公会的庇护。它是一份资格，也是一份荣耀。当然，年龄也不会卡那么死，有些天赋超强的人，可以提前学习和毕业的。”
“那如果没有呢？”达米安问。
“没有认证，你最多算是一个掌握了些魔法伎俩的‘施法者’。”洛尔斯解释道，“就像艾琳刚才说的，你的许多行为都会受到限制。不过，另一方面，冒险者公会，它们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更看重实战能力，所以会接受无认证的法师注册。但那又是另一条路了，一条更自由，也更危险的路。”
飞艇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
达米安望着窗外的云层，心中再次涌起那种熟悉的感慨。
在这个世界，最珍贵、也最被牢牢掌控的，永远是知识。
从魔法的启蒙，到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法师，每一步都被无形的规则框定。
普通人想要打破这层壁垒，难如登天。
他创造的“游侠”体系，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在这坚固的壁垒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