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艰难地挣脱,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冲破厚重的水面。沈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呛进满口冰冷、粘稠、带着浓烈腐烂腥甜气息的空气。肺部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生锈的刀片。
他艰难地睁开眼。
视野被一片蠕动的、散发着幽幽玉白色光芒的“天空”彻底占据。那不是天空,而是无数巨大玉茧挤压、堆叠、虬结在一起的底部穹顶!半透明的玉质外壳下,庞大扭曲的阴影缓缓蠕动,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涟漪,如同亿万颗垂死心脏在头顶同步挣扎。幽光弥漫,将下方无边无际的空间染成一片冰冷、死寂的玉白地狱。
沈默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片微微起伏的“地面”上。触手冰凉、坚硬,带着玉石特有的光滑,却又有着活体组织般诡异的弹性。低头看去,身下并非泥土或岩石,而是无数粗壮虬结的玉白色脉络!它们如同巨树的根系,又像搏动的血管,彼此缠绕、融合,形成一片广袤而诡异的“菌毯”,一直延伸到视野无法穿透的幽暗深处。
这里是玉茧森林的内部!基地穹顶崩塌后,他坠落进了这噩梦的巢穴!
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试图撑起身体,全身却传来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臂和胸腔,仿佛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引爆了信标核心、几乎被能量洪流撕碎的手。
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灰白色泽,如同劣质的玉石。一道道狰狞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纹路遍布手臂,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肩头。裂痕深处,不再是血肉,而是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的、玉白色的光丝。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几处裂痕较深的地方,皮肤下竟有细小的、如同米粒般的玉白色晶簇,正顽强地顶破薄薄的皮层,缓慢而固执地向外生长!尖锐的棱角在幽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变异……侵蚀……在自己身上开始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沈默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动作因剧痛而变形。
空的!
那枚祖传的、温润沁凉、在绝境中数次救了他性命的玉坠,不见了!脖子上只剩下一条断裂的、沾染着黑褐色干涸血迹的皮绳!
玉坠呢?!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沉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那不仅仅是一件器物,那是他在这绝望末世中唯一的、微弱的精神支柱,是他对抗这恐怖玉质侵蚀的最后依凭!它碎了?在爆炸中彻底毁灭了?还是……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的剧痛,猛地从他心口位置爆发开来!
“呃啊!”沈默痛得蜷缩起来,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颤抖着手,猛地撕开自己胸前早已破烂不堪、沾染着粘稠血污和不明晶屑的衣物。
心脏位置的皮肤,同样呈现出那种诡异的灰白半透明状,布满了细密的龟裂纹。而在那剧烈搏动的心脏上方,正中央的皮肤下……赫然嵌着几块细小的、不规则的、闪烁着黯淡玉白色光泽的碎片!
是玉坠的碎片!它们如同烧红的铁片,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更诡异的是,无数细如发丝、散发着微弱玉白色光芒的丝线,正从这些碎片边缘蔓延而出,深深地刺入他的胸腔,与他心脏搏动的节奏隐隐相连!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滚烫的灼烧感和冰冷的刺痛感交织的剧痛,仿佛那颗祖传的玉坠,正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强行与他的生命核心融为一体!
它没有消失!它碎裂了,融入了他的身体!变成了……他的一部分?还是……一个更恐怖的寄生体?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丝毫不亚于看到这片玉茧森林本身!沈默大口喘息着,冷汗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滑落。他低头看着自己灰白龟裂的手臂,看着胸口嵌着的玉坠碎片,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自身存在的巨大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他。他……还算是一个人吗?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右臂上一处刚刚顶破皮肤的、米粒大小的尖锐晶簇,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外生长了一截!如同活物般蠕动着!
“嘶!”尖锐的刺痛让沈默倒抽一口冷气。
几乎是同时!
“嗡——!”
一股低沉、粘稠、带着强烈痛苦意味的共鸣波动,猛地从他身下那片无边无际的玉白色脉络“菌毯”中传来!如同平静的死水被投入巨石,瞬间扩散至整个视野所及的玉茧森林!
头顶,那些覆盖了天穹的巨大玉茧,其内部蠕动搏动的阴影猛地一滞!紧接着,整个玉茧森林仿佛被投入滚烫的冷水,剧烈地躁动起来!无数搏动的玉白色脉络骤然收缩、扭曲、绷紧!玉茧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幽暗的空间里,瞬间充满了亿万道细微、却汇聚成恐怖浪潮的、如同痛苦呻吟般的嘶鸣!
这突如其来的、波及整个森林的剧烈痛苦脉动,让沈默猝不及防,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混乱、冰冷、充满了极端痛苦和暴怒的碎片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防线!那是来自整个玉茧森林的、被瞬间点燃的集体痛苦和愤怒!
而这一切的源头……沈默惊恐地低下头,死死盯住自己右臂上那枚刚刚生长了一截的晶簇!
是因为它?因为自己身上这微不足道的晶簇生长,竟然引发了整片玉茧森林如此剧烈的痛苦反应?它们……是连为一体的?自己身上的异变,竟然能直接影响这片森林?!
这个发现带来的惊骇,远超之前的恐惧!他仿佛成了这恐怖森林中的一个“异物”,一个活体的“病灶”!他身体每一点微小的玉质化,都在给这片森林带来剧烈的痛苦,同时也将自己置于亿万玉茧暴怒的靶心!
“不……不能留……”一个念头如同毒草般疯狂滋生。恐惧催生了极致的排斥!他不能变成怪物!不能让这该死的东西在自己身上生长!必须清除掉!立刻!
沈默的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一种混合着恐惧、厌恶和毁灭冲动的疯狂攫住了他。他猛地伸出左手,五指如同铁钳,狠狠抓向自己右臂上那枚刚刚刺破皮肤、还在微微蠕动的尖锐晶簇!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晶簇表面,一股强烈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感和毁灭欲瞬间冲垮了理智!
“给我——滚出去!!!”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左手五指猛地发力!指甲狠狠抠进晶簇根部那灰白半透明的皮肤里!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撕开坚韧皮革的声响!
那枚米粒大小的尖锐晶簇,连同其下方一小片覆盖着细密晶簇雏形、呈现出诡异玉白色的皮肤,被沈默硬生生地、带着淋漓的鲜血和丝丝缕缕的、如同活体神经般的玉白色光丝,从自己手臂上撕扯了下来!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沈默的神经!那不仅仅是皮肉被撕开的痛楚,更像是灵魂的一部分被强行剥离!撕心裂肺!他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厥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爆发的瞬间!
轰——!!!
整个玉茧森林,如同被引爆了亿万颗炸弹!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痛苦共鸣,如同灭世的海啸,从沈默身下那片搏动的玉白色脉络“菌毯”中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嗡——!!!”
“嘎吱——!!!”
“嘶——!!!”
无数种代表着极致痛苦的、非人的声响疯狂叠加、共振!头顶那覆盖天穹的无数巨大玉茧,其内部的阴影如同发狂般疯狂扭动、撞击着半透明的外壳!粗壮的玉白色脉络如同遭受电击的巨蟒,疯狂地痉挛、抽搐、绷紧到极限!整个玉茧森林的空间都在剧烈地摇晃、震颤!幽暗的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垂死恒星最后的喘息!
无数道冰冷、狂暴、充满了滔天杀意和毁灭欲望的意念洪流,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钢刀,瞬间锁定了沈默!那是来自整个森林的、被彻底激怒的、不死不休的意志!它们要将这个带来极致痛苦的“病灶”,彻底撕碎、湮灭、同化!
沈默被这股恐怖的集体意志冲击得七窍流血,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他蜷缩在地上,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枚带着自己鲜血和皮肤的、仍在微微蠕动的晶簇碎片,右臂被撕开的伤口处,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冰冷的玉白色脉络。更可怕的是,那伤口边缘的肌肉和断裂的细微血管中,无数比之前更加活跃、更加粗壮的玉白色光丝,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正疯狂地滋生、扭动,试图修复伤口,并向着周围完好的皮肉更猛烈地侵蚀!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这片死亡森林积蓄的所有恶意!
嗡……嗡……
四周的玉白色脉络“菌毯”开始剧烈地起伏、蠕动!距离沈默最近的几条粗壮脉络,其表面那些原本缓慢搏动的、如同吸盘般的节点,骤然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节点周围的玉质表皮如同活物般向两侧翻开,露出下方不断旋转、凝聚的、高度压缩的玉白色能量旋涡!旋涡中心,一点令人心悸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幽蓝死光正在飞速成型!能量锁定的冰冷感,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沈默的背脊上!
不止一处!
目光所及,周围数十米范围内,十几条巨大的玉白色脉络上,同样的能量节点接连亮起、翻开,致命的能量旋涡疯狂旋转、蓄势待发!幽蓝的死光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死死锁定了他!
死亡的阴影,瞬间化为实质的牢笼!
沈默挣扎着想动,想逃,但身体如同被无数无形的锁链捆缚,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刚才撕扯晶簇带来的剧痛和失血,加上被整个森林意志冲击的重创,已经彻底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幽蓝的光点越来越亮,能量蓄积的嗡鸣声越来越尖锐,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结束了……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引爆信标,坠落森林,与玉坠融合,撕扯晶簇……一切挣扎,不过是加速了自己在这片玉质地狱中的毁灭。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那无数点即将喷发的毁灭光束彻底湮灭的刹那——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
不是通过耳膜,不是任何物理的震动。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刮擦声。
沙…沙沙……
如同粗糙的砂纸在摩擦着坚硬的玉石表面,又像是某种极其锋利的爪尖,在意识的核心深处,缓慢而固执地……刮擦着。
这声音出现的瞬间,沈默濒临溃散的意识竟然诡异地凝滞了一瞬。那声音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饥饿和……原始的贪婪。它无视了外界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无视了整个玉茧森林滔天的怒火,仿佛只专注于……刮擦。
紧接着,一个冰冷、扭曲、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伴随着那持续的刮擦声,强行挤入了沈默的意识:
“吃……掉……它……们……”
“血……玉……同……源……”
“吞……噬……进……化……”
“否……则……死……”
这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默残存的意识。没有解释,没有逻辑,只有赤裸裸的、源于生存本能的冰冷指令!伴随着这意念,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滚烫灼烧感的玉白色能量流,猛地从他胸前嵌入的玉坠碎片中涌出,顺着那些刺入胸腔的光丝,瞬间注入了他近乎枯竭的心脏!
咚!
沈默的心脏如同被强心针狠狠刺激,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一股滚烫的力量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瞬间流遍他近乎瘫痪的四肢百骸!
这股力量……充满了暴戾的吞噬欲望!它指向的目标,赫然正是他左手死死攥着的那枚——刚刚从自己手臂上撕下来的、沾染着鲜血的、仍在微微蠕动的晶簇碎片!以及……周围这片散发着冰冷能量波动的、由玉白色脉络构成的……“菌毯”森林!
吃掉……它们?!
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限,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