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胎心监护仪规律而欢快的电子音，在VIp产检室的柔和光线里跳跃，像一串串活泼的露珠。屏幕上，代表胎儿心跳的绿色曲线有力地起伏着，稳定在每分钟148次的健康区间。
“看，多有力的小心脏！”李主任，那位气质温和干练的产科专家，指着屏幕，笑容如同窗外的阳光，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林女士，您完全不用担心了，宝宝发育得非很好，非常标准。”
林晚半躺在宽大舒适的检查床上，侧着脸，目光近乎贪婪地焦着在屏幕上那团模糊跳动的光影上。巨大的幸福感和如释重负的轻松让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紧紧攥着床边沈默那只冰凉的手，仿佛要汲取某种安定的力量，又像是要分享这满溢的喜悦。
“谢谢您，李主任！”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充满了感激，“听到您这么说，我这颗心才算真正放回肚子里了。”她转过头，明亮的眸子看向沈默，笑意盈盈，“默哥，你听到了吗？宝宝好棒！”
沈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倾听姿态。他灰白色的瞳孔平静地映着屏幕上的曲线光影，那张如同覆着精致灰烬面具的脸上，缓缓地、精准地向上牵动嘴角，勾勒出一个无可挑剔的、饱含欣慰与喜悦的“父亲”微笑。
“嗯，听到了。”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如同被精心调试过的乐器，每一个音节都落在最令人舒适的频率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温柔，轻轻拂开林晚颊边因激动而汗湿的一缕碎发。指尖拂过她温热的皮肤，那恒定的冰凉触感让林晚舒服地眯了眯眼，像被冷玉抚慰。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准父亲。
只有在他自己都无法窥见的西装袖口之下，被他另一只手悄然覆盖的手腕内侧皮肤上，几道细微的、颜色比周围更灰暗、如同冰裂纹蔓延的纹路，正极其缓慢地向下延伸，如同无声侵蚀的冰川裂痕。
李主任一边熟练地操作仪器，一边温和地叮嘱着注意事项：“……继续保持均衡饮食，叶酸和钙片按时吃，保持心情愉悦最重要。下次产检是四周后，我会再详细评估一下……”
她的声音平稳而专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林晚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点头。
就在这时——
“嘀——————”
胎心监护仪那原本欢快跳跃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被拉长了！
尖锐！刺耳！如同垂死者的最后警报！
屏幕上，那条代表胎心、原本稳定起伏的绿色曲线……在所有人毫无防备的目光注视下……猛地……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毫无波动的……死寂横线！
148的数字瞬间消失！被一个疯狂闪烁的、刺眼的红色“0”所取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
“啊——！”林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失声尖叫，身体猛地从床上弹起，又被安全带束缚住，剧烈地挣扎，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刺目的直线，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扩散，“宝宝！我的宝宝！怎么回事？！李主任！李主任！”她的声音撕裂般尖锐，充满了绝望。
“怎么回事？！”李主任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凝固，被巨大的惊骇取代！她猛地扑到仪器前，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的记录板！“仪器故障？！不可能！”她的手指飞快地在按键上操作，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变调，“快！护士！准备应急！检查探头连接！快！”
训练有素的护士迅速冲过来，动作麻利地检查探头贴片，重新涂抹耦合剂，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耦合剂冰凉气味，混合着林晚失控的哭泣和仪器持续不断的尖锐警报声，令人窒息。
沈默脸上的“父亲”微笑，如同遭遇寒流的石膏，瞬间凝固、僵硬。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握着林晚的手也没有松开。但灰白色的瞳孔深处，那片绝对的死寂冰原……骤然……掀起了无声的风暴！
冰冷！
一种源自心脏深处那点永恒灰烬的、带着绝对死寂气息的……冰冷意志……如同挣脱束缚的极地寒流，瞬间不受控制地……沿着他握着林晚手腕的指尖……汹涌而出！
“嘶……”林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股突如其来的、仿佛要将她骨头都冻结的……刺骨冰寒！正从沈默紧握她的那只手上……疯狂涌入！她惊恐地看向沈默，却发现他灰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得……令人心悸！
“沈先生！请松开手！您太太需要空间！”李主任在混乱中瞥见林晚痛苦的神色，厉声喝道，同时迅速抓住林晚的另一只手，试图将她从沈默冰寒的掌控中拉开。
就在李主任的手接触到沈默手臂的瞬间——
嗡！
一股更加强烈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死寂感，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李主任的感知！
李主任猛地一颤！她戴着一次性医用手套的手指，在触碰到沈默西装袖口的刹那，竟然……感觉到了一层细微的、冰冷的……白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薄薄的橡胶手套表面……凝结！
这……这根本不是人的体温！
李主任如同触电般缩回手，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盯住沈默那张灰白的、毫无波澜的脸，然后……她的视线猛地向下移动！
落点……是沈默左侧胸膛！西装之下，心脏的位置！
没有起伏！
一丝……都没有！
在仪器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中，在产妇撕心裂肺的哭泣中，在护士慌乱的操作声中……这位经验丰富的产科主任，如同被最恐怖的梦魇攫住，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足以颠覆她数十年医学认知的……事实！
这个叫沈默的男人……他……没有心跳！
李主任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堵住的抽气声，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仪器车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看向沈默的眼神，充满了如同看见非人存在的……巨大恐惧！
沈默灰白色的瞳孔，平静地转向李主任。
那眼神……空洞，漠然，如同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没有丝毫被发现的惊慌，只有一种……近乎于神只俯视尘埃的……冰冷。
他没有理会李主任的失态，也没有松开林晚那只被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台发出刺耳警报的监护仪屏幕上。
那条笔直的、象征死亡的横线……依旧固执地延伸着。
红色的“0”疯狂闪烁。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即将吞噬一切的瞬间——
“嘀！嘀！嘀！”
欢快、有力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
如同天籁！
屏幕上，那条笔直的死亡横线猛地一跳！重新开始……有力地、规律地……起伏！
148！148！148！
代表胎心的数字稳定地跳动着！绿色的曲线欢快地上下跃动！
仿佛刚才那长达十几秒的恐怖“死亡”，只是一场……恶劣的仪器玩笑？或是……所有人共同经历的……集体幻觉？
“啊！宝宝！宝宝！”林晚的哭泣瞬间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巨大的、混杂着狂喜的呜咽，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起伏而剧烈颤抖，几乎瘫软在检查床上。
“恢复了！恢复了！”护士长舒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抖的后怕，迅速检查着仪器，“探头……接触好像有点问题？耦合剂没涂匀？吓死人了！李主任？”
李主任背靠着冰冷的仪器车，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她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恢复正常的屏幕，又猛地看向沈默。
沈默已经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灰白瞳孔深处的冰冷风暴。他握着林晚的手，那股恐怖的冰寒死寂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轻轻拍着林晚的手背，声音恢复了那种低沉的、令人安定的温和：“没事了，晚晚，没事了。你看，宝宝在跟你开玩笑呢。”他的“父亲”微笑重新回到脸上，完美无瑕，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和冰冷从未发生。
“沈……沈先生……”李主任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定沈默的胸口，“您……您刚才……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比如……心慌？胸闷？”她的问题极其突兀，甚至有些失礼。
沈默抬眼，灰白的瞳孔平静无波地看着李主任，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李主任。我很好。”他的回答简短，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李主任张了张嘴，看着沈默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神，再想到刚才自己指尖感受到的那层冰霜和那……毫无起伏的胸膛……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让她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这太荒谬了！太恐怖了！一定是错觉！是仪器故障引发的应激反应！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可怕的念头。
“李主任？”林晚泪眼婆娑地看向她，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依赖。
李主任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僵硬无比：“没……没事了，林女士。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应该是仪器接触不良导致的短暂误报。宝宝的心跳非常有力，您看，148，很标准。”她指着屏幕，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再做一次详细的超声，我们看看宝宝的具体情况。”
“好！好！快做！李主任，快看看宝宝！”林晚连忙点头，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脸上充满了后怕和急切的恳求。
护士重新调整探头位置，涂抹上新的耦合剂。冰凉的触感让林晚微微一颤。李主任拿起超声探头，这一次，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目光，不再仅仅关注胎心，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屏幕上呈现的胎儿影像。
头颅，正常。
脊柱，正常。
四肢轮廓，正常。
内脏模糊的雏形，似乎……也都在该在的位置。
李主任紧锁的眉头，随着检查的深入，一点点地松开。也许……真的只是仪器故障？刚才自己是被吓糊涂了？
就在她紧绷的神经即将松懈下来的最后一刻——
她的目光，凝固在了屏幕上一个极其极其细微的角落。
胎儿心脏区域附近，靠近脊柱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点。
一个极其微小、形状极其不规则、颜色比周围组织略深一些的……阴影。
这阴影在快速跳动的胎心光影旁，几乎被忽略。但李主任凭借着她数十年阅片无数的经验和此刻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清晰地捕捉到了它！
它的轮廓……极其模糊，边缘仿佛在微微蠕动？不，是影像的噪点？但……
李主任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比刚才仪器死寂警报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那阴影的形状……那扭曲的、蜷缩的姿态……
像一只……沉睡的……蝉！
一只……灰白色的……如同由凝固灰烬构成的……蝉！
阴影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一股令人极其不安的……死寂感。仿佛那不是胎儿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一个……寄生的……异物！
李主任握着探头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额头的冷汗瞬间密布！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将探头在那个区域反复扫过、聚焦。
然而，那个灰蝉状的阴影……时隐时现，如同幽灵。当探头聚焦时，它似乎融入了周围的组织背景噪点；当探头移开，它又模糊地显现出来。无法精确定位，却又顽固地存在着。
“李主任？怎么了？宝宝……没事吧？”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李主任骤然变化的脸色和颤抖的手，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哭腔。
沈默灰白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屏幕，自然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角落里的……灰蝉阴影。他脸上的“父亲”微笑，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在他灰白眼眸的最深处，那片死寂的冰原之上……倒映着那点微小的灰暗……仿佛……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共鸣？
“没……没什么大问题，”李主任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阴影，更不敢看沈默那张灰白的脸。她将探头移开，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指着屏幕上跳动的胎心，“宝宝……心跳很好，很健康。那个……可能只是……一点点影像伪影，或者……发育过程中的一点……小钙化点？很常见，不用担心。注意休息，按时产检就好。”她的解释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林晚半信半疑，但看到屏幕上那有力的心跳曲线，又被李主任最后那句“很健康”安抚住，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沈默微凉的怀里。
沈默轻轻拥着她，冰冷的手掌隔着衣物覆在她温热的小腹上。他的目光，越过林晚的发顶，平静地落在李主任那张强作镇定、却难掩巨大恐惧的脸上。
灰白色的嘴角，那抹完美的、温暖的“父亲”微笑……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
极其极其僵硬地……
加深了意识。
冰冷。
空洞。
如同……灰烬面具上……永恒凝固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