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秋，长江流域暴雨连绵。周青跟着考古队在鄂西深山抢救性发掘一座民国墓葬时，洛阳铲带出的泥土里混着几缕暗红丝线。他蹲下身细细拨弄，发现那是半截腐烂的红绳，绳结呈“倒悬鬼爪”状，五根尖头竟还缠着几根灰褐色的长发。
“周工，棺材露出来了！”实习生举着探照灯大喊。
电闪雷鸣的刹那，周青看见那具朱漆棺椁的盖板缝隙里，露出一角月白色暗纹旗袍。当棺盖完全撬开时，所有人都倒吸冷气——女尸仰躺如眠，乌发上插着点翠步摇，右手紧攥着一双绣并蒂莲的红缎绣鞋，鞋底渗出的尸水洇湿了棺底，隐约显露出墨写的生辰八字。
“这八字……”周青看了不禁心中一紧，“怎么和我未婚妻李霞的一模一样啊。”
周青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他想起昨晚和李霞通电话时，她还在抱怨医院新换的停尸房冰柜总响，说值班室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里，有个穿旗袍的女人总盯着她看。此刻看着棺中女尸腕间的翡翠镯子——和李霞上个月在江汉路古玩市场买的那只分毫不差，周青只觉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当晚，考古队借宿在山下镇医院的空置病房。值班室的吊扇“吱呀”响着，周青对着台灯整理资料，忽然听见档案柜“咔嗒”轻响。他抬头望去，只见李霞的护士资格证照片正从柜顶滑落，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九十年代流行的泡泡袖护士服，却在影像边缘晕染出一片猩红——本该束起的马尾变成了垂肩的堕马髻，发间还别着朵枯萎的白菊。
更诡异的是，照片里李霞的嘴角竟勾起抹冷笑，那弧度与棺中女尸如出一辙。
第三天深夜，周青被手机铃声惊醒。市三医院的总机小姐声音发抖：“周先生，李护士值夜班时突然失踪了，监控显示她往地下停尸房去了……”
1998年的监控画质模糊如雪点，但仍能看见李霞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披散着头发走向停尸房。她手里攥着根红绳——正是周青去年在归元寺给她求的平安绳，此刻却被系成了“倒悬鬼爪”结。最骇人的是，她经过消防栓时，镜面映出的竟不是她的脸，而是张爬满尸斑的女子面容。
停尸房里，李霞仰躺在3号停尸柜前，脖颈缠绕着那根褪色红绳，绳结深深勒进皮肤。周青颤抖着翻开她的手掌，掌心赫然印着半枚血字：“烟”。而本该存放民国女尸的冷柜敞开着，柜内残留着半片撕碎的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柳如烟”三字。
“这是民国二十三年的‘换命局’。”民俗学教授许明远举着泛黄的《鄂西丧葬志》，“城南戏班头牌柳如烟被陈家大少爷骗婚，身怀六甲时遭人用‘倒悬鬼爪’结锁喉，强行换走八字替陈家小姐挡灾。她死后被埋在‘阴魂抬轿’的凶穴，每六十年就会借预订的生辰八字的‘阴时女’还魂。”
周青盯着许教授翻拍的老照片，陈家大少爷陈鸿生的结婚照里，新娘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内侧刻着“霞”字——与李霞那只镯子的刻字完全重叠。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李霞的出生证明上，接生婆的签名竟写着“柳氏”，而档案袋里夹着的红布条上，赫然绣着“如烟”二字。
深夜，周青带着手电筒潜入鹿头村的百年老宅。1998年的农村还没普及路灯，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积灰的供桌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翻开布满虫蛀的族谱，在“陈鸿生”的婚配栏里，原配夫人的名字被墨汁涂掉，隐约可见下面叠着“柳如烟”三字，而续弦夫人的生辰八字，竟与李霞分毫不差。
“看来是当年老爷用了‘移花接木’的邪术，”周青心想，“把柳姑娘的八字缝进绣鞋埋在祖坟，让她做陈家的‘阴婚替身’。对！一定是这样！”
暴雨在黎明前达到顶峰。周青举着应急灯冲进废弃的戏楼，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腐朽的脂粉味。舞台中央，李霞穿着柳如烟的月白旗袍，盖头边缘垂落的金线扫过地面，而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已经裂成三段，拼成了“囍”字的残片。
“阿青，来喝合卺酒啊。”她的声音混着男女二重唱，左手牵着周青，右手挽着空气里的“新郎”，“如烟姐说，只要我们拜了堂，她就能借我的身子活下去……”
周青触到她腰间缠着的红绳，那是柳如烟棺中的旧物，此刻已变成鲜艳的血红色。远处传来寺庙的晨钟声，李霞的瞳孔突然裂开两半，上半部分是她惊恐的眼神，下半部分却映着柳如烟阴冷的笑。
“终于重生了！”旗袍下伸出的手长满青黑尸斑，“当年陈家把我钉在‘阴魂镇’里，现在我重生了要报仇！——”
周青猛地扯开打火机，火苗吞没了柳如烟的盖头。在凄厉的尖叫声中，他看见李霞的身体开始透明，旗袍下渐渐显露出另一具腐烂的躯体。两根红绳在火中纠缠成灰烬，一根是1998年的新绳，一根是1934年的旧怨。
救护车的警笛声穿透雨幕时，李霞在周青怀里醒来，她摸着脖颈上淡淡的红痕，从口袋里掏出片泛黄的槐树叶——那是她小时候在老宅门口捡的，叶脉间隐约可见“解脱”二字，竟与柳如烟棺中陪葬的书签纹路一模一样。
冬至，周青在鹿头村后山为柳如烟立了新碑。李霞将那半段烧剩的红绳埋进土里，突然指着碑后惊呼：不知何时长出的小槐树上，缠着根崭新的红绳，绳结是最简单的平安扣，绳尾系着枚银铃铛，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像在告别某个沉睡的灵魂。
返程的中巴车驶过长江大桥时，车载广播正在播送新闻：“今日凌晨，市三医院地下停尸房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经鉴定为民国时期遗骸，死因系机械性窒息……”
李霞望着窗外奔腾的江水，忽然握紧周青的手。她看见远处江面漂着片褪色的红布，上面的并蒂莲绣纹正在慢慢散开，最终化作无数细小的红点，消失在滔滔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