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方仁杰缩在破庙供桌下的背肌突然绷成弓弦——他听见庙外青石板被马蹄碾碎晨露的脆响,混着甲胄摩擦的轻响,像一串金属珠子在风中滚动。
空气中还残留着夜雨后的潮气,带着一丝腐木与青苔的腥味。
“收。”他指尖在铜钲底部的暗扣上一旋,拓着云雷纹的羊皮卷“咔嗒”滑进夹层,那声音细微却清脆,仿佛夜色中的一根琴弦骤然断裂。
后颈那道被赵护院刀尖划开的伤口还在发烫,血迹早已凝固,却隐隐作痛,像一根烧红的铁丝贴在皮肤上。
这痛楚远不及心口燃烧的怒火——柳姑娘方才说的“九局图”与神判门玉佩的关联,此刻正像烧红的铁钎戳着他的记忆,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方更夫。”
破庙木门被踢开的瞬间,冷风裹着尘土扑进来,吹熄了角落里残余的烛火。
方仁杰已将短刃藏进袖管,抬头时却先露出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朱捕头?这...这是作甚?”
朱捕头跨进门坎,皂靴碾过供桌下那截带血的刀鞘,眼尾微挑:“作甚?”他身后六个捕快呈扇形散开,钢刀出鞘的清鸣像根细针刺破晨雾,“方更夫昨夜私闯血衣书院,又与天枢阁密探勾结,吴大人命我拿人。”
方仁杰的瞳孔骤缩——他昨夜翻墙时的确避开了六扇门的暗桩,可赵护院那截刀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故意留下的陷阱?
还是柳姑娘的行踪暴露了?
“朱捕头说笑了。”他喉结动了动,抬手时故意踉跄半步,让铜钲撞在供桌上发出闷响,震落几粒香灰,“小的只是个打更的,连天枢阁门槛朝哪开都不晓得……”
“少废话。”朱捕头甩来条铁链,两个捕快立刻上前扭住他胳膊。
方仁杰任他们锁了手腕,余光却扫过朱捕头腰间——那枚刻着“六扇门总捕”的玄铁令牌,在雾中泛着冷光,像是从深渊里伸出来的一只手。
押解队伍行至十字街口时,方仁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检测到关键人物——右侧茶摊穿灰布衫的老者,身份为天枢阁暗桩。当前选项:1.故意摔倒引发混乱;2.高声喊冤煽动百姓。”
他垂眼盯着青石板上自己的影子,喉间泛起糖糕的甜——那是柳姑娘方才抛来的油纸包,此刻还揣在怀里,纸角还沾着几点芝麻香。
街坊们常说“夜巡先生断案比县太爷还明白”,这或许能当刀使。
“冤枉啊!”方仁杰突然拔高嗓门,铁链撞在青石上迸出火星,声音像一把利斧劈开清晨的宁静,“小的每日寅时打更,亥时查夜,连鸡窝被偷都帮张婶找过,怎会是贼党!”
围观的人群像被石子砸中的湖面,涟漪层层荡开。
卖早点的王老汉挤到最前头:“朱捕头,方更夫帮我要回被赖的三吊钱,是好人!”卖花担子的林娘子举着沾露水的茉莉:“前日我家阿福走丢,还是他在城隍庙找到的!”
朱捕头的脸沉得能滴出水,马鞭“啪”地抽在地上:“都闭嘴!人证物证俱在,容得你们胡搅?”可他越喝止,人围得越紧,像一面无形的墙缓缓合拢。
方仁杰瞥见茶摊老者的手指在桌下快速敲打——是天枢阁的暗号“退”。
机会来了。
方仁杰踉跄着撞向身边的捕快,铁链哗啦作响:“各位街坊,若我真犯了事,让县太爷当堂对质便是!可六扇门平白拿人,这洛宁城的公理何在?”
人群里炸开一片“对质”的喊叫声,声浪如潮水般涌来。
朱捕头额角青筋直跳,挥鞭要抽方仁杰,却被挤上来的王老汉用扁担挡住:“有话好好说,动鞭子算什么?”
方仁杰趁机低头,袖中短刃的柄已被掌心汗浸得发滑。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响的战鼓——等会再乱些,等茶摊老者转身的刹那……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方仁杰脸上镀了层金。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响的战鼓——等会再乱些,等茶摊老者转身的刹那...
“带回去!”朱捕头吼得脖子通红,两个捕快架着方仁杰往前推。
方仁杰顺势“踉跄”,右手悄悄摸向袖中短刃。
布袋上的麻绳磨过他手背,染血的令牌隔着布料硌得生疼——那是方才在破庙,他趁柳姑娘不注意,从赵护院刀鞘旁捡的。
人群的吵闹声里,方仁杰勾起嘴角。
等会,等会他要让这布袋里的“证据”,变成扎进朱捕头喉咙的刀。
方仁杰的拇指在短刃柄上轻轻一旋,袖中薄刃便顺着布料缝隙滑出半寸。
他盯着朱捕头腰间晃动的布袋——方才被推搡时,那布袋的麻绳结恰好蹭过他手腕,松松垮垮的,正是动手的良机。
“各位街坊!”他突然踉跄着撞向左侧捕快,铁链哗啦缠上对方脚踝。
趁那捕快踉跄的瞬间,方仁杰侧身贴近朱捕头,短刃闪电般划过布袋麻绳。
碎银混着染血的铜令牌“哗啦啦”砸在青石板上,在晨光里迸出几点暗红斑痕。
“这是我昨夜在血衣书院后巷,从贼人身上偷摸来的!”他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朱捕头说我勾结天枢阁,可这令牌分明刻着‘天枢·刑司’——他们才是要灭口的!”
人群霎时炸开了锅。
王老汉弯腰捡起块碎银,指甲刮过令牌边缘:“这血还没干呢!”林娘子举着茉莉凑过去,花上露水落在令牌凹刻的“刑司”二字上:“方更夫哪能有这东西?定是他们栽赃!”
朱捕头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踉跄着扑向地上的碎片,皂靴碾过一枚碎银,却被挤上来的卖菜汉用竹筐绊了个踉跄。
“捡!都给老子捡!”他挥着马鞭抽向最近的捕快,鞭梢却擦着方仁杰耳畔扫过——方才还架着方仁杰的两个捕快早被人群冲散,一个正被王老汉揪着衣领理论,另一个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抓令牌。
方仁杰的余光瞥见茶摊角落。
灰布衫老者的手指正急速敲打桌沿,这次的暗号是“速离”。
他喉头动了动,装作被推搡着后退,右手食指轻轻叩了叩左胸——那是与柳姑娘约好的“计划启动”信号。
人群里,穿靛蓝布裙的身影微微一顿。
柳姑娘正蹲在卖糖葫芦的担子旁,发间银簪在晨光里闪了闪。
她将半块糖瓜塞进哭嚎的孩童手里,趁人不注意把藏在袖中的密信塞进卖油郎的油壶暗格——那是她今早从方仁杰处得来的,吴大人私通江湖帮派的账册副本。
“都让开!”一声暴喝撕裂骚动。
二十余骑玄甲兵卫破街而来,马刀鞘撞在青石上发出闷响。
为首的千总甩镫下马,腰间“御林军”腰牌晃得人眼花:“奉大理寺令,吴大人涉嫌通敌,即刻停职审查!”他扫了眼被围在中间的方仁杰,“无关人等退散,方更夫随本将回府作证。”
朱捕头的马鞭“啪”地掉在地上。
他死死盯着方仁杰,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像淬了毒:“方更夫好手段。”
“朱捕头抬爱了。”方仁杰弯腰捡起脚边一枚碎银,指尖轻轻擦过染血的痕迹,“小的还得赶在申时前给张婶家修更楼呢。”他冲千总拱了拱手,跟着兵卫往街外走,余光却瞥见朱捕头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日头爬上屋檐时,方仁杰已站在城南老槐树下。
柳姑娘的身影从树后转出来,鬓边茉莉沾着细汗:“密信送到了。吴大人的政敌正盯着大理寺的动静。”她递过个油纸包,“这是你要的...额外东西。”
方仁杰拆开油纸,里面是封半旧的密函。
泛黄的信纸上,吴大人的笔迹还带着墨香:“九局所托之事,已按残印标记办妥...”信末的朱红印泥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半枚古兽纹路——似龙非龙,似蟒非蟒,鳞甲间还刻着细小的“判”字。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残印,后颈那道旧伤突然泛起灼热。
二十年前,奶娘抱着他从神判门火海逃出时,塞给他的玉佩内侧,似乎也刻着类似的纹路...
“柳姑娘。”方仁杰将密函收进铜钲夹层,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帮我找位刻章的老师傅。要最好的,能辨出百年前印泥的。”
柳姑娘点头,目光扫过他收紧的下颌线:“你怀疑这残印...”
“只是猜测。”方仁杰抬头看向天空,鸽群掠过老槐树梢,羽毛拍打空气的声音像一阵细雨洒落,“但神判门灭门那晚,我娘怀里也有封信。”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钲云雷纹,“那信烧得只剩半角,上面的印...和这个很像。”
柳姑娘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刚要开口,方仁杰却已转身往更房走,铜钲在腰间撞出清响:“我得去敲午更了。”
可他的脚步刚踏上青石板,袖中系统提示音便轻轻响起:“检测到关键线索'九局残印',是否开启判案空间复盘?”
方仁杰垂眼,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知道,真正的棋局,才刚刚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