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沮水河口上游三十里，无名河湾。
浓重的水雾如同惨白的裹尸布，沉沉地覆盖着宽阔而湍急的江面。时值深夜，星月无光，只有江水在黑暗中奔流，发出永不停歇的呜咽。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水腥、铁锈和…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味道。
甘宁的船队如同幽灵般蛰伏在靠近南岸的一片茂密芦苇荡深处。所有船只熄灭了灯火，蒙上了深色的伪装，桨橹入水无声。甘宁半蹲在为首的一条蒙冲快舰船头，赤着的上身涂抹着防蚊虫的泥浆，古铜色的肌肉在黑暗中紧绷如铁。他眯着眼，如同最耐心的猎豹，死死盯着上游水雾深处——那里，是张鲁魔巢所在的沮水方向。
距离上次惊魂遭遇已经过去五日。那毁天灭地的赤红光柱和瞬间化为火海的河滩，如同梦魇般烙印在每个锦帆水寇的心头。但他们没有退。甘宁的狠劲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一面将发现以最高密级飞报襄阳，一面指挥船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这片水域。
“头儿，”水蝎子如同泥鳅般从水下潜回，攀上船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兴奋，“摸清楚了！那些‘铁棺材’（水下巨舟）…它们出来‘透气’和补充那黑油（石油）…有规律！就在丑时前后！而且…它们好像怕光！尤其是强光！上次那东西发威后，洞口附近临时竖起了好多遮光的巨大草帘！”
“怕光？”甘宁眼中精光一闪，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这或许是唯一的弱点！“补充黑油的位置呢？”
“就在咱们上次看到的那个隐蔽河滩下游不到半里，一处水下岩洞里！有粗大的皮管子通进去！防守…很严密！水下有带铁刺的网和暗桩，岸上还有那种眼神空洞的‘鬼兵’巡逻！”水蝎子比划着。
“再严密…也得有破绽！”甘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露，“老子就不信，它张鲁能把整条汉水都变成铁桶！传令下去！让‘水鬼队’准备好‘火龙油’和‘雷火钉’！其余弟兄，强弩上弦，火箭备足！目标——那个水下油库！老子要给它来个釜底抽薪！”
“火龙油”是黄月英早期研制的一种粘稠燃烧剂，“雷火钉”则是能钉入船体延时爆炸的小型火器。这是锦帆贼目前能拿出的、对付水下目标最有效的手段。
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十几条精瘦如鱼、水性极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江水，每人背负着特制的、密封的皮囊（内装火龙油和雷火钉），口中衔着芦苇杆换气，如同真正的鬼魅，朝着目标水域潜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雾似乎更浓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丑时将至。
呜…呜…
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深海巨兽的嗡鸣，穿透浓雾和水流，隐隐传来！紧接着，沮水河口方向的水面，开始出现异常的、巨大的漩涡和暗涌！几条庞大无匹的黑影，如同史前巨鳄浮出水面换气，缓缓从深水中上浮！它们那覆盖着厚重青铜和不知名黑色金属的狰狞脊背，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冰冷死亡的金属光泽。其中一条巨兽的头部位置，那道曾喷吐过毁灭光柱的缝隙，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如同熔炉核心般的幽光！
岸边的巨大遮光草帘被迅速拉起，更多的“鬼兵”如同蚂蚁般涌出，开始忙碌。
就是现在！
“动手！”甘宁眼中厉芒爆射，猛地一挥手！
嗖！嗖！嗖！
数十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如同愤怒的蜂群，从芦苇荡中呼啸而出，撕裂浓雾，划出致命的弧线，并非射向那些浮出的水下巨兽（距离太远且皮糙肉厚），而是精准地覆盖向岸边那些巨大的遮光草帘和堆积的物资！
轰！轰！轰！
草帘遇火即燃！瞬间化作数十个巨大的火把！堆积的木材、绳索等物也被点燃！岸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敌袭！敌袭！”岸上的“鬼兵”发出非人般的嘶吼，混乱地奔跑，试图灭火。
几乎就在岸上火光爆起的同一时刻！
噗！噗！噗！
水下，靠近那处隐蔽油库的位置，沉闷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水面上炸开数朵浑浊的水花！是“水鬼队”用特制的工具突破了水下防护网，将“雷火钉”狠狠楔入了油库入口附近的岩石缝隙或输油管道！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仿佛大地腹腔破裂的巨响，猛地从水下传来！整个江面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色油柱，混合着破碎的岩石和扭曲的金属管道碎片，如同黑色的喷泉，猛地从水下岩洞的位置冲天而起！高达数丈！
火龙遇油！
呼——！
冲天而起的油柱，瞬间被岸上蔓延过来的大火引燃！化作一条咆哮的、连接水天的巨大黑色火龙！炽烈的高温将周围的雾气瞬间蒸干！火光照亮了方圆数里的江面！也照亮了那些刚刚浮出水面、猝不及防的水下巨兽狰狞而冰冷的轮廓！
“嘶昂——！！！”
一条距离油库最近、半个身子还在水下的巨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冲天烈焰波及！它那覆盖着金属的躯体虽然未被直接炸穿，但恐怖的冲击波和瞬间的极致高温，显然对其内部结构造成了巨大损伤！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金铁摩擦的、仿佛活物般的痛苦嘶鸣！庞大的躯体在水中剧烈地翻滚、抽搐！头部那道裂缝中的暗红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成功了！甘宁眼中爆发出狂喜！打蛇打七寸！毁了它的油库，看这些铁棺材还能嚣张多久！
然而，他的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
那条受创的巨兽在疯狂翻滚中，头部猛地对准了甘宁船队藏身的芦苇荡方向！它裂缝中那原本明灭不定的暗红光芒，瞬间凝聚、压缩、亮度急剧攀升！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能量波动瞬间锁定了这片水域！
“不好！快散开！潜…”甘宁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恐怖嗡鸣中！
嗡——轰！！！
一道比之前粗壮数倍、颜色也由赤红转为暗紫、近乎实质的毁灭光柱，如同地狱魔神睁开的毁灭之眼，撕裂空间，带着焚灭一切的气息，朝着芦苇荡的中心位置，狠狠轰击而来！
光柱未至，恐怖的高温已将前方的芦苇瞬间碳化、燃烧！江水被蒸发，腾起大片白雾！
“头儿！”水蝎子目眦欲裂，猛地将甘宁扑倒在船板上！
毁灭的紫黑色光柱，如同天罚之鞭，狠狠抽打在甘宁船队藏身的水域！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
刺目的强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被瞬间气化的江水、碎裂的船体、燃烧的芦苇、以及…人体，呈环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甘宁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砸在后背，耳中瞬间失聪，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他死死抓着船板，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砸入滚烫的、翻腾着破碎木屑和血肉残骸的江水中！
冰冷与灼热交织。意识模糊中，他看到自己那条坚固的蒙冲快舰，连同周围的几条船，如同纸糊的玩具般在光柱中心瞬间解体、汽化！更远处的船只被冲击波撕碎、掀翻、点燃！火光映照着江面上漂浮的残肢断臂和燃烧的碎片，如同炼狱绘卷。
水蝎子…他最后看到的，是水蝎子将他扑倒后，被一道飞溅的、燃烧着紫黑色火焰的金属碎片，瞬间洞穿了胸膛…
锦帆贼…完了。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淹没了甘宁。冰冷的江水涌入他的口鼻。在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似乎看到，那条发出毁灭一击的巨兽，头部裂缝中的光芒也彻底黯淡下去，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水中，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而更远处的江面上，另外几条未被波及的巨兽，正无声地调转方向，那冰冷的金属躯壳，如同墓碑般朝着下游…襄阳的方向，缓缓潜行而去。
张鲁的报复…或者说，他计划中的东进…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