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嘈杂声仿佛一下子远去了，赵伟华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江敏姐，我……”
“你先听我说。”
江敏打断他，“我离过婚，还带着小昭……”
“我不在乎，”赵伟华忙道，“其实我……我从小就……”
话到嘴边，却突然卡住了。
那些在心里藏了十几年的话，此刻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
“……”
江敏显然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从小就对自己有意思。
以前他总爱往自己家跑，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很爱和江阔他们一起玩闹。
赵伟华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心里却是慌乱得不行。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戳穿，此刻就像站在悬崖边上，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如果今天江敏拒绝了他，那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了。
“江敏姐。”
他突然挺直腰板，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我发誓一定会把小昭当亲生女儿对待！你要是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我可以入赘！给你家当上门女婿！”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江敏猛地睁大眼睛，显然也是被他这番话给震惊到了。
“你……”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伟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赵伟华重重点头，眼神坚定：“反正现在我家里除了一个姑，就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入赘还是娶媳妇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的声音越来越稳，“只要……只要那个人是你。”
食堂的嘈杂声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江敏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耳边嗡嗡作响。
“你……”
赵伟华又急忙补充：“我是认真的，工资全都交给你管，家里大事小事都听你的，我、我还可以写保证书！”
他说得那么急切，那么真诚，甚至举起三根手指要当场发誓。
江敏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她忙低下头，掩饰自己泛红的眼圈。
低声道：“谁要你写保证书了……”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却让赵伟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意思是……”
江敏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我的意思是……可以先处处看。”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赵伟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好！好！处处看！”
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
然后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开始掏着口袋。
他把皱巴巴的纸币和粮票一股脑儿掏出来，一股脑儿推到江敏面前：“给、给你！”
江敏看着桌上那一小堆钱票，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现在身上就带了这些，”赵伟华结结巴巴地说。
“一会儿我就去宿舍拿存折，以后我的钱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等等！”
江敏连忙按住他的手，触到他粗糙的掌心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
“我们只是……只是试着处对象，又不是要结婚，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赵伟华又把钱往她那边推，“当然可以！我、我听说处对象，都是要给对象花钱的……”
江敏被他这副憨直的样子逗得想笑，又觉得心头发软。
……
沈星垂一上午都没见到江敏的身影，起初以为她是去坝上帮忙了。
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饭桌上还是不见人影。
“二姐去哪儿了？”沈星垂一边盛饭一边随口问道。
这话一出，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江阔和江宽兄弟俩默契地低头扒饭，江父夹菜的手顿了顿，目光都悄悄投向了江母。
“咳咳，”江母清了清嗓子，给江昭碗里夹了块炒鸡蛋，“她有事出门了，晚点再说。”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
江昭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乖乖地没敢多问。
刚放下碗筷，江父就拉着江母进了里屋。
门一关，他就压低声音问：“你们娘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敏敏怎么一上午不见人影，去哪里了？”
江母拍开他的手，在炕沿坐下，把江敏和赵伟华的事情告诉他。
“什么？！”
江父的声音猛地拔高，又赶紧压低，“赵伟华，就是赵婶子那个侄子？”
见江母点头，江父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不同意！我闺女好不容易才从火坑里爬出来，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这么着急找下家？”
“你这话怎么说的这么难听！”
江母也来了火气，一巴掌拍在炕桌上。
“什么叫‘找下家’？难道你想闺女下半辈子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一个女人独自拉扯孩子多辛苦，你这个当爹的就不心疼？”
江父被怼得哑口无言，在屋里来回踱步，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那也不能是赵伟华那小子……”
“人家怎么了？”
江母瞪着眼睛，“有正经工作，又是知根知底的，在我看来，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敏敏才离了婚，这么快就……”
“快什么快，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
何况赵伟华那孩子从小就稀罕咱家敏丫头，等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当年他家里欠债……”
说到这儿，江母的声音软了下来，“老头子，你想想，一个男人能等你闺女这么多年，这份心意还不够真吗？”
江父不说话了，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烟。
烟雾缭绕中，独自消化掉心头的气闷。
“……那也得看闺女自己的意思。”
半晌，江父闷闷地说。
江母这才露出笑容：“这还用你说，敏敏今天就是去找赵伟华说话的，能不能成就看他们今天聊的怎么样。”
不过她这个亲娘对自己闺女的了解，她觉得这事儿应该没什么问题。
……
另一边，沈星垂也拉着江阔询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江阔说：“昨天晚上我看见赵婶儿上咱家来了，多半还是为了二姐和赵伟华的事情，你说二姐去哪了？”
“难怪呢，我说怎么今天一上午都不见二姐，原来她是去见赵伟华去了。”
沈星垂顿时恍然大悟，随即又瞪圆了眼睛，伸手拧住江阔的耳朵。
“这么大的事儿，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告诉我？”
江阔疼得龇牙咧嘴，赶紧握住她的手腕：“哎哟，轻点儿！
昨晚我回来的时候你都睡着了，我上哪儿告诉你去？”
“这样啊，那确实不怪你。”
沈星垂这才松开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凑近小声问：“那你觉得……二姐和赵伟华这事儿能成不？”
江阔揉了揉发红的耳朵，认真想了想：“可能性不小。”
“真的？”沈星垂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二姐对赵伟华也有点意思？”
“这我倒不清楚。”
江阔拉着她在院角的凳子上坐下，“但我知道二姐最在乎家里人。”
自从离婚后，爹娘没少为她操心，担心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将来没依靠。
所以就算为了让爹娘安心，江敏也一定会考虑再嫁。
而赵伟华，恰好就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赵伟华有正经工作，知根知底，其实只要他愿意对昭儿好，那么这件事就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七八十。”
沈星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按照江敏的性子，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江敏低着头走进来，脸颊还带着淡淡的喜色。
她看见坐在角落的两人，明显愣了一下，“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沈星垂和江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看样子，”沈星垂压低声音，“赵技术员表现不错啊。”
江阔点了点头。
“二姐回来了，”沈星垂朝着江敏挤眉弄眼。
江敏被沈星垂调侃得耳根通红，慌忙把手里的油纸包塞过去。
“这、这是公社买的包子，味道不错，你们尝尝。”
江阔接过油纸包：“这包子看着像是公社食堂的啊？”
“嗯，”江敏点点头，眼神飘忽，“顺、顺路买的。”
说完，就快步拿着剩下的包子往厨房走去，背影透着几分慌乱。
沈星垂看着江敏躲进厨房，忍不住捂嘴偷笑。
她打开油纸包，里面躺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还冒着热气。
“看来这位赵技术员挺会照顾人的嘛。”
沈星垂捏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嗯，皮薄馅大，真香，你也尝尝。”
说着把手里的包子喂给江阔。
江阔也就着她的手吃了起来。
屋里，江母听到动静，赶紧捅了捅江父的胳膊，压低声音警告：
“闺女回来了，你给我记住了，一会儿出去以后见着闺女，不许瞎问，不许摆脸子！”
江父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爹，娘，”江敏把包子放在桌上，“尝尝这个，还热乎着呢。”
江母笑眯眯地拿起一个，低声询问：“谈的怎么样？”
江敏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嗯……挺好的。”
瞧着她这羞怯的模样，江母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成了一大半。
至少江敏对赵伟华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江母：“那就好，赶明儿你带着昭儿也去公社逛一逛。”
江敏知道江母的意思，是想让她带着江昭去和赵伟华多相处一下，看看他们二人相处的怎么样。
她心里也有这个打算，即便她要再婚，也得先让女儿接受才行。
江父见母女俩说得热络，完全把自己忽略了个彻底。
他立刻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咳咳！”
江母哪能不知道这个死老头子的小心思，头也不抬地摆摆手：
“嗓子痒就喝水，别在这儿碍事。”
“我碍事？”江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把凳子往江敏那边挪了挪。
“闺女，你告诉赵伟华那臭小子，让他抽空来家里一趟。”
他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声响，敢打他闺女的主意，老子非得好好“招待招待”他不可！
江敏哭笑不得：“爹……”
江父不满地哼了一声：“想娶我闺女，连老丈人这关都不敢过？”
江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个老东西，吓唬谁呢！”
“哎哟，疼疼疼！”
江父龇牙咧嘴地求饶，“我这不是为闺女把关嘛。”
万一又来一个李诚林那种货色，他闺女的命还要不要了？
没过他这一关，他绝对不同意这门亲事。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绝对不同意！
江敏看着父母斗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她挽住父亲的手臂，轻声道：“爹，您放心吧，等过段时间……一定让他来见您。”
江父哼哼两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这还差不多。”
江母松开揪耳朵的手，没好气地瞪了老伴一眼：“就你事儿多！”
“别听你爹的，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婚究竟能不能结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得屋里暖融融的。
江敏笑着点了点头。
……
阳光洒在公社卫生院的白墙上，沈星垂挽着江阔的手臂走进卫生院。
虽然二婶娘已经给她看过，但沈星垂觉得还是要去卫生院做孕检才能安心。
走廊上空荡荡的，这个年代舍得花钱来做孕检的人实在不多。
所以他们去挂号以后，不用排队直接就进了诊室。
“坐吧。”
戴着眼镜的医生指了指诊床，“怀孕多久了？”
沈星垂点点头，在江阔的搀扶下小心地躺下：“已经三个多月了。”
“三个月？”
医生正准备记录的手突然停住，抬头仔细打量着沈星垂明显隆起的小腹，“你确定是三个月？”
沈星垂被问得一愣：“是、是啊。”
医生推了推眼镜，眉头微皱：“你这肚子不太对啊，看着像四五个月的……”
说着，她伸手轻轻按了按。
江阔连忙接话：“我们大队的二婶娘接生经验丰富，她说可能是双胞胎。”
“哦？”医生的表情立刻舒展了，“双胞胎啊，那就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