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蒸汽里的横切面
2015年秋末的上海带着潮湿的凉，食堂后厨的白汽正裹着红糖香漫出锅沿。骆梓淇蹲在蒸箱旁调整单反焦距，镜头里穿浅蓝围裙的姑娘正踮起脚尖，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弧度——她指尖捏着笔记本，笔尖在“糖藕选藕标准”那栏画了个醒目的问号。
“师傅，塘藕和湖藕熬糖浆时火候差多少？”李可佳的鼻尖被蒸汽熏得微红，睫毛上凝着细水珠。掌勺的张师傅擦着汗笑：“妹儿记好了，塘藕节短肉厚，得用中火慢熬一刻钟，湖藕孔大易烂，火得收小两成。”她慌忙低头记录，手腕蹭到笔记本边缘的糖藕横切面速写——七孔藕的孔洞分布被她用红笔圈了又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淀粉含量与口感关联”。
相机快门声突然响起。李可佳猛地转身，正撞见镜头后那双带笑的眼睛。骆梓淇举着相机晃了晃：“拍纪录片呢，同学介意入镜吗？”他穿件洗旧的牛仔外套，脖颈间挂着的相机绳磨出毛边，镜头盖没扣严，露出磨砂质感的镜片。
“拍美食要拍细节。”她忽然凑近他的取景器，指尖点在屏幕里模糊的糖浆气泡上，“你看这火候，气泡该是‘鱼眼泡’才对，现在太密了，像撒了把碎玻璃。”两人的肩膀蹭到一起，骆梓淇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是食堂阿姨今早分的桂花蜜，他今早也尝了，拌在粥里甜得很温软。
二、葱油拌面的默契
傍晚的图书馆飘着纸页与油墨的气味。骆梓淇抱着电脑坐在靠窗位置，屏幕上是未剪完的后厨素材，背景音里张师傅的上海话正絮絮说着糖藕的历史：“老早子城隍庙的糖藕，要选淀山湖的九孔藕，糯米得泡足三个时辰……”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哗啦”一声，转头看见李可佳正手忙脚乱捡散落的卡片——每张卡片上都画着食物简笔画，配着蝇头小楷：“苏州船点·石榴饺”“南京盐水鸭·斩件角度”。
“借支笔？”她忽然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子。骆梓淇递过自己的钢笔，笔尖还带着体温。她在笔记本上画下一个圆，又用直线分割成七块：“这是七孔藕的横切面，淀粉含量高，适合煨汤；九孔藕孔洞小，炒着吃才脆。”说着忽然叹气，“可现在市面上大多是养殖藕，老手艺快没了。”
“用镜头记下来啊。”骆梓淇点开电脑里的素材文件夹，“上周拍了朱家角的扎肉，粽叶裹着五花肉在大锅里咕嘟冒泡，那香气隔着屏幕都能闻见。”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盒，“食堂新出的葱油拌面，趁热吃？”
搪瓷勺碰撞声里，两人分食那碗面。面条裹着葱油的焦香，葱花炸得恰到好处，脆而不糊，酱油汁调得咸甜适中，最后撒的那把虾米让鲜味又提了一层。李可佳吃得很慢，每根面条都要在舌尖卷一下，像是在品其中的火候——骆梓淇忽然发现，她看食物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你说，”她忽然开口，筷子尖敲了敲笔记本上的中国地图，“要是能把每个省的特色美食都记下来，写成书、拍成纪录片，是不是特别酷？”地图上每个省份都被她标了颜色，新疆是热烈的红（烤包子），四川是跳跃的橙（火锅），上海是温柔的棕（糖藕）。骆梓淇看见她眼底映着图书馆的暖光，忽然想起自己拍过的无数个镜头——却从没哪个镜头，比此刻的她更生动。
三、深夜的梦与手账
宿舍楼熄灯后，骆梓淇窝在床头剪视频。电脑屏幕映着他专注的眉眼，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糖藕制作第三步：灌糯米。注意镜头从藕孔特写拉至手部动作，突出‘压实’的细节……”背景音忽然换成了轻柔的女声，是李可佳发来的语音：“‘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这是《东京梦华录》里写汴京饮食的句子，你剪视频时能用吗？”
他笑着回复：“不如你来配音？你的声音，配美食刚好。”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想起下午在图书馆看见的场景：她趴在桌上画手账，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中国地图的边缘被她画满了食物简笔画——云南的过桥米线飘着热气，内蒙古的手把肉插着银刀，连台湾岛都画了个大大的蚵仔煎。
另一边，李可佳趴在床上给手账涂色。台灯暖光里，她盯着上海那栏的“糖藕”犹豫片刻，又在旁边画了个举相机的小人——穿着牛仔外套，脖子上挂着相机，正对着糖藕的横切面对焦。笔尖顿了顿，她在空白处写下：“镜头能留住食物的形，文字能留住食物的魂，那我们呢？”
窗外飘起了细蒙蒙的雨，秋末的风带着凉意钻进窗缝。骆梓淇裹紧外套，忽然听见手机“叮”的一声——是李可佳发来的图片，点开后是张糖藕横切面的水彩画，七孔藕的孔洞里填满了糯米，糖浆从孔缝里缓缓渗出，像撒了把碎金子。图片下方是行小字：“下次拍糖藕出锅时，记得拍蒸汽上升的弧度——那是食物在说‘你好’呢。”
他望着屏幕笑了，指尖在键盘上打下：“明天去城隍庙拍老手艺？听说那里的糖藕铺，还在用传统瓦罐熬糖浆。”发送完毕，他转头看向墙上贴着的拍摄计划——原本空白的“美食纪录片”那栏，忽然多了行小字：“与中文系姑娘的合作计划”。
夜色渐深，图书馆的灯次第熄灭。某个窗台上，李可佳的手账本摊开在“上海·糖藕”那页，钢笔帽还没扣，笔尖上的墨水晕开个小蓝点——像落在美食地图上的一颗星，等着被镜头与文字，酿成岁月里的甜。
这晚的梦里，骆梓淇看见无数个镜头在旋转：糖藕出锅时的蒸汽、葱油拌面的热气、手账本上的彩铅线条，还有那个踮脚问火候的姑娘——她的指尖沾着糖浆，在他的镜头里画出一道弯弯的弧，像挂在天边的、关于美食与梦想的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