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阵列的寂静被引擎低沉的嗡鸣打破。银蓝色的光流依旧在宏伟的柱体间奔涌,却再也无法温暖维生单元前那一片冰冷的死寂。
顾淮深抱着童童,背对着那永恒的安眠。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承载着山岳,唯有紧抱着儿子的手臂,泄露着那深入骨髓的颤抖。童童小小的脑袋埋在父亲颈窝,身体仍在细微地抽噎,纯净星痕上那道新月印记仿佛带着母亲的体温,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他的另一只小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父亲胸前染血的衣襟。
“守望者,”顾淮深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目光投向裂缝边缘那黯淡摇曳的月白虚影,“带我们离开这里。去最近可能存在炉心核心线索的地方。”
虚影的光点明灭着,传递出虚弱却清晰的意念:
「……空间……坐标……已……锁定……」
「……路径……已……标注……于……‘剃刀’……的……导航……核心……」
「……此……乃……‘灰烬之径’……的……一处……古老……节点……」
「……‘沉眠者’……的……残响……或许……能……指引……方向……」
「……但……警惕……‘荆棘’……的……爪牙……必……未……放弃……寻找……‘钥匙’……」
“明白。”雷鹰的声音冰冷如刀,仅存的义眼扫过虚影标注的路径数据,确认无误后,立刻开始操作控制台。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陡然加剧,核心阵列周围的空间开始发生细微的扭曲,裂缝边缘的能量乱流变得狂暴起来。
“剃刀”沉默地站在维生单元旁,巨大的机械臂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连接着林晚维生舱的管线与核心阵列的接口分离。那些维系她最后一丝存在可能的设备被轻柔地拆卸下来,打包进一个特制的保温容器中。炉心碎片的光芒在容器内温润地闪烁,仿佛包裹着沉睡的灵魂。完成这一切后,“剃刀”才沉默地走到顾淮深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卫士。
嗡——!
剧烈的空间震动传来,核心阵列外围的银蓝色光幕骤然向内收缩!裂缝边缘的月白虚影变得更加黯淡,构成躯体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
「……空间……跃迁……启动……」
「……愿……‘星痕’……指引……归途……」
「……吾……将……在此……沉眠……等待……‘辉光’……重燃……之时……」
虚影的意念如同叹息,在空间彻底扭曲、银蓝光芒吞没一切的瞬间,化作无数离散的光点,彻底融入核心阵列的洪流之中,消失不见。
剧烈的失重感与眩晕感瞬间袭来!顾淮深紧紧护住怀中的童童,用身体为他挡住狂暴的空间撕扯力。视野被一片刺目的银蓝与深邃的黑暗交替占据,时间与空间的感知被彻底打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轰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和剧烈的颠簸,所有的光芒与噪音瞬间消失。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味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息涌入鼻腔。
他们冲出了空间裂缝,坠落在坚实的土地上。
顾淮深猛地抬头,透过布满灰尘和细微裂纹的驾驶舱观察窗向外看去。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灰色。天空是低垂的铅灰色浓云,沉重得仿佛要压垮大地。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冷的灰烬,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席卷世界的焚风。无数巨大的、扭曲的金属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半埋在灰烬之中,向远方延伸。远处,依稀可见几座形态怪异、仿佛被巨力捏扁或融化的金属山峰轮廓。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这里比他们之前经历的任何一处死亡焦土都要荒凉,都要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仿佛连灵魂都会被冻结。
“灰烬之径……名副其实。”雷鹰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快速扫描着周围环境,“辐射值超标,但尚在可承受范围。大气成分……剧毒。外部活动必须依赖维生系统。”
“剃刀”庞大的机体率先推开扭曲变形的舱门,沉重的金属足踏在厚厚的灰烬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它警惕地举起武器,扫描着四周。
顾淮深抱着童童,小心地跟在“剃刀”身后走出飞船残骸。冰冷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空气扑面而来,即使隔着防护服,也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
童童似乎被这极致的荒凉吓到了,小身体在父亲怀里瑟缩了一下,纯净的星痕烙印微微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安。
“别怕,童童。”顾淮深低声安慰,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片死寂之地并非完全“死”去。空气中似乎残留着某种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古老和沉重的……意念碎片?如同虚影提到的“沉眠者的残响”。它们像无形的尘埃,漂浮在这片灰烬的海洋里。
“目标地点在三十公里外,一座……类似巨型反应堆残骸的底部。”“剃刀”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共享着导航数据,“路径上存在大量不稳定金属结构和高能量残留区,需谨慎。”
“走。”顾淮深没有任何犹豫。他调整了一下抱着童童的姿势,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冰冷的灰烬中。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灰烬深及小腿,冰冷粘腻,仿佛要将人拖入无底深渊。四周巨大扭曲的金属残骸投下怪诞的阴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沉默的、充满恶意的巨人。绝对的寂静放大了心跳和呼吸声,也放大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迫感。
忽然,走在最前面开路的“剃刀”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机体瞬间进入战斗姿态,发出低沉的液压锁定声!
“侦测到微弱生命信号!”雷鹰的警告声同时响起,“三点钟方向,五百米,金属废墟内部!信号特征……不稳定!高度畸变!非人类标准!”
顾淮深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将童童护在身后,精神高度集中。荆棘的爪牙?这么快就追来了?
童童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纯净的星痕烙印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在他额头流淌,那道新月印记也散发出微弱的银辉。他小小的脸上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困惑和警惕交织的神情。他伸出小手,指向“剃刀”警戒的方向。
“爸爸……那里……”童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有……声音……哭……很……痛……”
顾淮深瞳孔微缩。童童能感应到?是星痕赋予他的新能力?
几乎在童童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堆巨大的、如同倒塌城堡般的金属废墟深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和……如同婴儿啼哭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紧接着,废墟的阴影里,几个佝偻、扭曲的轮廓,摇摇晃晃地爬了出来。
它们的外形难以名状,像是被强行拼接融合的失败品:一部分是锈蚀的金属,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能量纹路;一部分是高度畸变的、覆盖着硬质角质或脓包的有机组织,散发着恶臭;还有一部分……赫然是破碎的、属于人类的肢体或器官,被粗暴地嵌入其中,呈现出一种亵渎生命的恐怖!
它们的“眼睛”——如果那堆蠕动的、镶嵌着破碎镜片的肉瘤能称为眼睛的话——齐刷刷地锁定了顾淮深一行人,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顾淮深怀中的童童!
“呜……呜……钥……匙……”一个畸变体发出嘶哑、不成调的、仿佛由无数痛苦哀嚎糅合成的诡异声音,充满了贪婪与扭曲的渴望!
荆棘的污染造物!它们被童童身上纯净的星痕气息所吸引!
“保护‘钥匙’!”雷鹰的指令冰冷果断。“剃刀”巨大的能量武器瞬间充能,发出刺耳的嗡鸣!
“童童,闭上眼睛!”顾淮深低吼一声,将儿子的小脸按在自己胸前,同时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护盾瞬间张开,将两人笼罩其中!他能感觉到,童童星痕上的新月印记也散发出温暖而坚韧的力量,融入他的精神壁垒。
战斗,在这片被遗忘的灰烬之地,瞬间爆发!
“剃刀”的能量炮率先怒吼,炽白的光束撕裂灰暗的空气,精准地命中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畸变体!那怪物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金属部分融化,有机组织焦黑爆裂!然而,更多的畸变体从废墟阴影中涌出,它们无视伤亡,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悍不畏死地扑来!
雷鹰驾驶的飞船残骸上,仅存的速射炮台也开始喷吐火舌,形成一道火力网,阻挡着侧翼的敌人。弹丸打在畸变体身上,爆开一团团污秽的血肉和破碎的金属碎片。
但这些怪物生命力极其顽强,除非被彻底摧毁核心,否则哪怕只剩半个身体,也会拖着残躯爬行攻击!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能吸收灰烬中的某种能量,伤口处迅速滋生出恶心的肉芽和扭曲的金属丝线!
一只速度奇快的、如同金属蜘蛛般的畸变体突破了火力网,猛地扑向顾淮深!尖锐的、覆盖着锈蚀金属的节肢带着恶风刺下!
顾淮深眼神一厉,精神力瞬间凝成实质般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那怪物身上!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险险避开致命一击!冲击波将金属蜘蛛掀飞,撞在旁边的残骸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然而,就在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另一个隐藏在灰烬下的、如同蠕虫般的畸变体猛地弹射而起,布满利齿的口器张开,喷出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酸腐味的墨绿色毒液!目标直指他怀中的童童!
太快了!顾淮深瞳孔骤缩,想要完全避开已不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
“坏东西!走开!”
一声带着巨大恐惧却又无比清晰的、属于孩童的尖叫声响起!
嗡——!
顾淮深怀中的童童,额头的星痕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纯净的幽蓝色光辉瞬间扩散,形成一道薄薄的、却无比坚韧的光膜,将他和父亲笼罩其中!
嗤——!
那足以腐蚀合金的毒液撞在幽蓝光膜上,发出剧烈的灼烧声,墨绿色的液体疯狂翻滚、蒸腾,却无法穿透分毫!光膜上,那道新月印记熠熠生辉,散发出一种不容亵渎的守护意志!
童童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透支了巨大的力量,星痕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来,但光膜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顾淮深心中剧震!这是童童的力量!是融合了林晚守护意志的星痕之力!
他来不及多想,趁着畸变体攻击受阻的刹那,精神力再次爆发,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毒液蠕虫的核心!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整个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爆裂开来!
“干得好,童童!”顾淮深低吼一声,既是鼓励儿子,也是宣泄心中的激动与后怕。他抱着童童,身形如电,在“剃刀”和雷鹰的火力掩护下,快速向相对安全的掩体后移动。
战斗还在继续,畸变体源源不断。这片看似死寂的灰烬之径,隐藏着致命的凶险。
顾淮深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残骸,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低头看向怀中的儿子。童童小脸苍白,呼吸急促,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恐惧之外,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力量被唤醒后的……微弱光芒,以及那道新月印记带来的、源自母亲的坚韧。
他轻轻抚摸着儿子星痕上那道温润的新月印记,又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布满荆棘爪牙的死亡天穹,目光越过激烈的战场,投向三十公里外那座沉睡着古老线索的巨型反应堆残骸。
道路,才刚刚开始。荆棘与未知,如影随形。但怀中的星痕,心中的火焰,以及沉睡在炉心碎片中的辉光余烬,将指引他们,在这绝望的灰烬之上,踏出一条归途!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永不屈服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