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在死寂的虚空中无助地翻滚、漂移。引擎彻底熄火,幽蓝的能量纹路如同熄灭的星辰,只剩下应急灯在舱壁投下摇曳的、如同鬼魅般的惨淡红光。每一次翻滚带来的震动,都让顾淮深的心沉入更深的冰窟。他死死抓着固定物,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治疗平台上。
童童小小的身体随着方舟的翻滚微微晃动,脸色比舷窗外冰冷的星尘还要惨白。额头的星痕烙印彻底熄灭了,那道新月印记的光芒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牵动着顾淮深濒临崩溃的神经。刚刚在生死关头爆发的净化本能,如同回光返照,榨干了他最后一丝潜能。维生系统离线后,他的生命体征如同断崖式下跌,仪器屏幕上那代表心跳的微弱曲线,正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变得平缓。
林晚靠在平台边缘,辉光核心的裂痕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核心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着巨大的痛苦。她为儿子构筑的精神屏障在剧烈震动和能量冲击下摇摇欲坠,维系着童童生命的那根丝线,仿佛随时会断裂。
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灌满了顾淮深的四肢百骸。陷阱被识破,污染被驱逐,但代价是彻底失去了刚刚获得的能源,也耗尽了童童最后的力量。荆棘女王的意志虽然暂时退却,但顾淮深毫不怀疑,那冰冷的锚定波动很快会再次出现,带着毁灭性的本体降临!
“维生系统……无法……重启……”“灯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电子杂音几乎淹没了话语,“核心……能量……储备……低于……维持……最低……生命……活动……阈值……”
“童童……预计……生存……时间……小于……30……标准……时……”
“林晚……辉光核心……稳定性……临界……若……能量……无法……补充……将……永久……性……损伤……”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在死寂的舱室内回荡。
30小时!
顾淮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看着儿子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看着妻子辉光核心上那道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裂的伤痕,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
就在这时!
嗡——!!!
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伏羲”号求救信号的微弱光点,在剧烈的背景噪音中,极其顽强地、清晰地……再次闪烁了一下!这一次,信号似乎比之前稳定了一丝,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求救……重复……”
“这里是……深空探测舰……伏羲号……”
“引擎……全毁……维生……仅存……最后……12小时……”
“坐标……已……锁定……并……上传……”
“坐标……参照:彼岸星域……第七……星尘……云……边缘……巨大……金属……行星……残骸……‘断脊’……阴影区……”
“重复……坐标……”
“任何……收到……单位……请……回应……”
“我们……有……重要……发现……可能……关乎……生存……”
清晰的坐标!还有……重要发现?关乎生存?!
顾淮深布满血污和绝望的脸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灯塔!计算坐标!距离!最快抵达路径!”顾淮深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方舟……还能动吗?”
“坐标……锁定……”“灯塔”的声音迅速回应,“距离……0.8AU……相对……静止……”
“方舟……主引擎……完全……损毁……姿态……引擎……残余……能量……仅够……维持……基本……稳定……及……一次……短距……微调……”
“无法……进行……主动……航行……”
无法航行?!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残酷的现实再次浇灭!0.8个天文单位,在宇宙尺度上不算遥远,但对于失去动力的方舟来说,无异于天堑!依靠姿态引擎那点残余能量进行微调?如同指望一只蜗牛爬过大海!
怎么办?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伏羲”号在绝望中耗尽最后的时间,也看着童童的生命在30小时内流逝?
顾淮深的目光扫过死寂的舰桥,扫过那些闪烁着故障指示灯的仪器,最后……落在了舰桥后方,一个相对完好的、标注着“穿梭艇机库”的舱门上。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绝望的迷雾!
“灯塔!”顾淮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解除……穿梭艇……‘萤火’号……锁定!”
“检查……其……状态……及……剩余……能源!”
“我……驾驶……它……去……伏羲号!”
驾驶一艘小型穿梭艇,穿越0.8AU充满未知风险的空间,去救援一艘同样濒临毁灭的探测舰?这无异于自杀!且不说穿梭艇的能量是否足够,途中可能遭遇的空间乱流、残骸碎片、甚至荆棘女王的追踪,任何一点意外都足以让他粉身碎骨!更别提,他一旦离开,方舟上的童童和林晚将彻底失去守护,只能依靠“灯塔”维持最低限度的存在!
“风险评估……死亡……概率……高于……98.7%……”“灯塔”冰冷的逻辑瞬间给出了答案,“且……穿梭艇……‘萤火’号……能量……储备……仅……维持……单程……航行……及……基础……维生……无法……确保……返航……”
“强烈……建议……放弃……”
“放弃?!”顾淮深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舰桥主屏幕,仿佛要穿透冰冷的金属看到“灯塔”的核心,“放弃‘伏羲’号上可能还活着的人?放弃他们可能掌握的、关乎生存的重要信息?然后坐在这里,看着童童和晚晚在30小时内死去?!”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死寂的舰桥内回荡:
“没有……选择!”
“这是……唯一的……生路!”
“启动……穿梭艇!”
“方舟……交给你!用尽一切办法……维持住童童和晚晚的生命……等我……回来!”
他不再理会“灯塔”可能的劝阻,转身冲向穿梭艇机库!每一步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决绝。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哪怕这希望需要用生命去赌!为了妻儿,为了那发出求救信号的同胞,也为了……那渺茫的“重要发现”!
“指令……确认……”
“穿梭艇……‘萤火’号……解锁……”
“能源……状态……27%……可维持……抵达……目标……”
“航路……规划……完成……风险……规避……模式……启动……”
“祝……好运……顾先生……”
“灯塔”冰冷的声音最终选择了执行。机库厚重的舱门在液压声中缓缓滑开,露出了里面那艘流线型的、如同银色箭矢般的小型穿梭艇。
顾淮深没有丝毫停顿,迅速穿上轻便的防护服,检查了艇内简略的维生系统和武器(仅有一门自卫用的低功率激光炮)。他最后看了一眼核心舱室的方向,仿佛要将妻儿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晚晚……童童……等我……”
他在心中无声呐喊,毅然踏入“萤火”号狭窄的驾驶舱。
舱门闭合。
引擎启动。
幽蓝色的尾焰在死寂的机库内亮起。
“萤火”号如同离弦之箭,脱离了方舟巨大的残骸,朝着“伏羲”号求救信号传来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彼岸星域那冰冷、破碎、充满未知的黑暗深渊。
方舟巨大的舰体在虚空中缓缓旋转,如同沉默的墓碑。舰桥内,“灯塔”冰冷的电子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将残存的能量毫无保留地导向核心维生单元,维持着童童和林晚那微弱如游丝的生命之火。它如同最忠诚的守墓人,在绝望的等待中,守护着最后的火种。
孤舟一叶,承载着父亲最后的希望与救赎的使命,在星辰的坟场中,点亮了微弱的引擎光焰,驶向那同样濒临熄灭的求救星火。荆棘女王的阴影在深空无声地蠕动,下一次的追猎,随时可能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