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攥着浸月留下的糖纸,可她对浸月的思念却从未淡去。
那个终日围在身边蹦蹦跳跳的小丫头,终于长大了,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不羡仙那条熟悉的青石巷子。
晨雾慢慢散开,一层薄纱从江府的牌匾上揭去,府邸显出气派的样子,又带着清早的朦胧。
杜晨一如既往地握着竹帚,清扫着阶前的落花。
突然门外传来疾跑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他猛地抬起头,“少东家......”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更多的却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话还未说完,一道红色身影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江羡璃发间的银铃,还沾染着塞外的风沙,可这声音里,却裹着深深的哽咽。
“杜叔,浸月她......”
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下去,话语化作了一阵阵压抑的呜咽。
这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到了正厅里,山水屏风后突然传来茶杯摔裂的声响。
紧接着,江夫人苏映雪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她身着洁白衣裳,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显得有些凌乱。
轻轻抚过女儿的秀发,眼中的心疼与愤怒交织。
她转身抽出多年未提的剑,那剑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老母亲的怒火:“浸月怎么了?哪个混账拐走了我的女儿?老娘要......”
“璇玑谷苏渺。” 墨予尘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越过满地狼藉,走到江羡璃身边。
他剑穗上,还系着浸月离别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麦穗。
“浸月是承影之体,这对她而言,或许是一场造化。”
江父手中的算盘崩断,桌上还放着浸月还未绣完的帕子。
他佝偻着背缓缓蹲下身,眼神中满是落寞。
“上月还说要给我酿梅子酒......” 声音里全是怀念。
“浸月此去璇玑谷,足有三百里”
墨予尘手上冒出火焰,火焰中,清晰地浮动着小丫头追蝶的身影。
“苏渺会保护她的。”
江羡璃捏碎苏渺留下的一次性传讯玉简,江浸月雀跃的嗓音在满室死寂中响起:“阿姐!我到璇玑谷啦,这里有好多好多会说话的灵宠哦,我种的小麦三日就抽穗啦!”
虚影里,一个娇小的少女,正越过一片金灿灿的麦浪。
江夫人抓了一把香,颤抖着为女儿祈福,又将安神香狠狠摁进香炉,火星溅到了她的衣角上也不在意。
“修仙修仙,修得骨肉离散,这算什么正道!”
她转身,提着剑,那剑如一道寒光,直指墨予尘的咽喉:“把我女儿还来!”
“娘!这不怪他。”
江羡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剑刃。
“这是浸月自己的决心,她看见饿殍的那一天,跟我说,若不成仙,怎护得住想护之人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秋天的水慢慢流过石桥,带着凉意。杜叔抱着浸月睡过的枕头来到后院。
他熟练的将晒干的茉莉一朵朵塞进枕芯,似在抚摸着浸月的痕迹。
他对着天上的明月,举起酒杯:“阿沅你瞧,咱们月儿长大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欣慰与感慨。
江羡璃跪坐在父母面前,细细地说着一路上的见闻。当说到易子而食与白鹿的惨状时,江寒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一口老血吐在帕子上,那鲜红的颜色,看得家人一阵心疼。
几日后,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房间里,江夫人正细心地为女儿绾着及腰的长发,玉梳轻轻划过被灵气滋养的乌黑青丝。
那是母爱的温柔。
“此去欲往何方?”
江羡璃望向远处墨予尘的身影,少年正站在门口,专心地擦拭着剑上的霜痕。
他眉间是怎么也化不开的阴霾,但在他望向她的那刻,眼中只剩那一抹的柔光:“我们打算四处游历,或许......”
“现在外面的世道在恶化,我也需要变强,才能在乱世中,守护心中的净土。”
离别的晨雾,沾湿了杜叔的刀。
老管家将新锻的缠丝软甲,递到了江羡璃的面前。
苏映雪仔细地将软甲套在女儿身上,甲片碰撞的声音,藏着过去的刀光剑影。
“若遇上难处就回家,杜叔这把老骨头会等你回来........” 门外传来杜叔的声音。
江羡璃明白家人们的心意,她心里清楚,在有护体灵气的情况下,如果对方的攻击能破开护体灵气。
那凡间的软甲就跟纸糊的一样,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她还是默默地穿上了软甲,感受着家人沉甸甸的爱。
江羡璃最后一眼,望见江夫人正独自一人站在观景台上。
她执剑起舞的身姿,与女儿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剑气纵横间,惊落的却不是桃花,而是泪雨。
那是母亲对女儿深深的不舍与牵挂。
行至百阴山腰,江羡璃停下脚步。她解下浸月走前为她编制剑穗,轻轻系在墨予尘的道观门前。
接着她又说:“我没有功法,现在修炼缓慢。”
少女的剑尖挑起晨露,那水珠里,清晰地映出城外三千饿殍的惨状。
“但见众生苦,我心不安,带我去寻找机缘吧。”
她的声音带着对苍生的悲悯,向墨予尘伸出邀请的手。
墨予尘抓住她的手,九幽冥火第一次主动缠绕在他人的指尖。
山风骤然吹起,吹散了他们未尽的话语。
江羡璃的红衣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掠过一片碑林,惊起了一群衔着春信的青鸟。
少女知道,前面的路一定不好走,一定会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和挑战。
但是,浸月在璇玑谷种下的那片麦芒,正在远方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而墨予尘袖中那缕为她留的暖光,足以照亮她的永夜。
三个月后的白鹿城,细雨带着愁意,在那熟悉的街角,还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一队骏马奔来。
街边,一个娇弱的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脸色苍白,她柔弱的身子慌乱躲避,却躲不开疾驰的马蹄。
茶摊上的人们惊呼,路人纷纷紧闭双眼,他们仿佛已经看见那血腥的一幕,不忍直视这即将发生的惨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她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似乎一直在那里。
她在马车夺走女孩生命前,救走了女孩,没人察觉到她何时到来的,似乎本就隐匿于这天地之间。
她从老天爷手里,硬生生抢走了原本命中注定要消逝的生命。
“小家伙,下次可要小心些哦。”
救人的少女,穿着一袭素白的裙子,像冬日里绽放的梅花。
她的容貌清秀,却不施粉黛,一头银蓝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她的眉梢眼角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让她在这喧嚣的尘世中,显得格外超凡脱俗。
如果说有九天之上的谪仙落入凡尘,那说的就是她。
就在少女话音刚落的瞬间,天空骤然变色。顷刻间乌云翻滚,天空中雷霆倾泻,仿佛有什么力量被触怒,无数雨滴悬停在高空之上。
时间为之定格,世界为之暂停。
祂,那不可名状的存在,祂的威严被触犯了。
时空都被冻结,万物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然而,身旁被救的女孩,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本该无法动弹的她,此刻却诡异的动了起来,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般。
不仅仅是她,周围的一些路人也出现了同样的异状。
他们齐齐扭头看过来,只听他们齐齐开口:“汝身上业力已经够多,汝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他人命运。”
他们的声音,空洞又机械,就像来自遥远的上苍。
剑仙少女轻轻抚过手中那把冰蓝色的仙剑,剑身修长,闪烁着寒光。
剑柄下系着的几根白色羽毛,羽毛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自从两千年前,仙君前往天外应敌,为此界争取千年时间。吾便多次干涉时间,为时间大道所排斥。”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吾。”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神色傲然。
“诸世因果,尽皆加吾身又何妨!!吾有一剑,可逆时间长河而上,斩去过去未来之果,可斩日月星辰。”
雷霆在空中肆虐咆哮,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这股恐怖的威压带着一丝不甘,缓缓消散而去。
刹那间,太阳夺回主场,阳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
驱散了所有的阴霾,被冻结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真想念小太阳啊,千年未见,你可要快点诞生。师姐定会护好你的诞生之地。”
少女轻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柔与期待。
“但愿那两个小笨蛋,能早日取走我在百阳山留下的一剑。”
随后她的身影,如同阳光下的薄雾,渐渐消失。
最后一丝声音也消散在了空气中,只留下阳光洒落在路上,映照着水洼中破碎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