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的指尖离陆九渊咽喉不过三寸,寒玉镯上的冰碴子刮得他脖颈生疼。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闷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瞥见楼角那团蠕动的黑影。
江琴踮脚的动静极轻,可陆九渊的耳力早被说书系统淬炼过。
那抹红绸从油纸包滑出半寸,映着邀月发间玉簪的冷光,像道正在渗血的伤口。
他忽然笑出声,震得邀月指尖微颤:\"宫主可知,方才撞破的密信是谁送的?\"
邀月瞳孔缩成针尖。
她来此是为《怜星宝鉴》残页,可这说书人偏要往她逆鳞上踩。
\"是江琴。\"陆九渊的声音陡然拔高,混着内力震得房梁灰簌簌落,\"他偷了江大侠夫妇的埋骨图,把残页缝进信鸽肚肠,要送去...嵩山左冷禅的密室。\"
院角的黑影僵成石雕。
江琴的手还悬在信鸽笼上,喉结动了动,挤出破风箱似的嘶喊:\"你放屁!
我...我是怕移花宫血洗客栈——\"
\"怕?\"陆九渊反手扣住邀月手腕的力道加重,吸功大法裹着他的怒火往对方经脉钻,\"那你怀里的嵩山令怎么解释?
左冷禅许了你多少金子?
够不够买江大侠当年救你命的恩情?\"
江琴的脸瞬间白得像浸了水的草纸。
他踉跄后退,后腰撞在柴房破门上,那封密信\"啪\"地掉在地上,火漆裂成碎片,带血的绢帛彻底摊开——边角果然绣着嵩山派的叠云纹。
二楼栏杆后,江枫扶着花月奴的手突然收紧。
他本倚着窗看月亮,此刻却像被人当胸捶了一拳,喉间泛起腥甜。
当年在恶人谷,他把这个父母双亡的小乞儿背在背上躲毒蜂;后来被邀月追杀时,是这小子替他挡过一刀。
可现在...
\"九渊兄弟!\"江枫的声音带着碎瓷般的裂痕,\"这狗东西当年偷过花月奴的银锁,我只当他是孩子心性...\"
\"是我蠢。\"花月奴攥住丈夫发抖的手,她腕间的银铃轻响,\"他总说'等我发达了,定要给江大哥盖座大宅子',原来...原来这发达的路,是踩着我们的骨头走。\"
江琴突然疯了似的扑向那封密信。
他指甲抠进泥地里,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左冷禅说只要我交出残页,就封我做嵩山外门长老!
你们死了二十年,凭什么占着《怜星宝鉴》?
凭什么!\"
陆九渊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系统面板在他眼前闪烁,【情绪值】里的\"愤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他松开邀月的手腕,后者却没有立刻动手——她歪着头,像看一出有趣的戏。
\"说书人要替天行道?\"邀月的声音裹着冰碴,\"我倒要看看,你是用嘴皮子,还是用拳头。\"
陆九渊没接话。
他一步跨下栏杆,靴底碾碎半片碎瓷。
江琴刚摸到密信,就觉后颈一凉——谢卓颜的短刃不知何时架在他颈间,血珠顺着刀刃往下淌,在泥地上晕开小红花。
\"江大侠,\"谢卓颜瞥向二楼,短刃微微用力,\"当年你在洞庭湖救我时,说'江湖人最该守的,是良心'。
今日这刀,我替你挥。\"
江枫闭了闭眼。
月光重新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他腰间那柄断剑上——那是他和燕南天当年结义时劈断的。\"动手吧。\"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留个全尸,他...他娘的牌位还在我家祠堂里。\"
江琴突然哭嚎起来。
他拼命扭着脖子去看江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哥!
我错了!
我就是鬼迷心窍...你当年能原谅我偷银锁,就不能再原谅我一回?\"
\"银锁能再打,良心碎了补不回来。\"花月奴摸出帕子擦他脸上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当年哄他喝药,\"你记不记得,那年大雪,你发高热说胡话,非喊着要吃糖蒸酥酪?
是江大哥背着你走了二十里山路,到镇里时脚都冻肿了。\"
江琴的嚎哭戛然而止。
他望着花月奴泛红的眼眶,突然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瘫在地上。
谢卓颜的短刃划过他咽喉时,他没躲,只盯着头顶的月亮轻声说:\"我娘...她临死前说,要我跟着江大哥学做人...\"
血溅在《怜星宝鉴》残页上,把\"怜星\"两个字染得通红。
陆九渊弯腰捡起残页,指尖触到绢帛上的血渍——是陈血,带着铁锈味。
他抬头时,正撞进江枫的目光:那双眼底的光比二十年前暗了许多,却多了种淬过寒冰的通透。
\"多谢九渊兄弟。\"江枫扶着花月奴走下楼,他腰间的断剑碰在木阶上,发出清响,\"这些年我总想着,恶人谷的毒蛇都没人心毒。
今日才算明白,人心虽毒,总还有你们这样的...光。\"
谢卓颜收了短刃,用帕子仔细擦拭刀刃:\"江大侠,燕前辈快到了。
我今早派信鸽传讯,他听说您还活着,连夜从南海赶过来。\"她说到\"燕前辈\"时,眼尾微微上挑,像小姑娘提起最敬爱的先生。
\"南天?\"江枫的手在断剑上摩挲,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这傻子当年为了给我找续命丹,敢去闯万蛇窟。
也不知现在...可还那么愣?\"
\"他在南海建了座剑冢,说要等您一起刻'双绝'碑。\"谢卓颜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飞了什么,\"只是...邀月宫主在此,晚辈怕...\"
\"怕什么?\"陆九渊突然插话。
他望着仍立在院中的邀月,后者正慢条斯理地数着指甲,仿佛方才的血案不过是戏文里的过场。
\"燕前辈的嫁衣神功未大成。\"谢卓颜咬了咬嘴唇,\"当年邀月为了逼您回移花宫,能屠了整个流星阁。
若让她知道燕前辈来了...\"
江枫的笑意淡了。
他望着邀月发间的九支玉簪,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哽在那儿。
花月奴轻轻扯了扯他衣袖,他才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邀月突然笑出声。
她踩着满地血污走向陆九渊,十二星相像影子似的跟着。\"说书人,\"她指尖挑起残页,寒玉镯撞在绢帛上发出脆响,\"你替江枫出了气,可我的《怜星宝鉴》...该怎么算?\"
陆九渊盯着她眼底翻涌的阴鸷,忽然想起江枫方才说的\"光\"。
他摸出怀里的醒木,\"啪\"地拍在石桌上:\"宫主且听我讲段新故事——《移花宫的月亮》。
您猜,当年江大侠被您救回宫中养伤三月,为何宁可跳忘川也不肯留下?\"
邀月的瞳孔骤缩。
她的手捏紧残页,指节泛白。
陆九渊却转过脸,看向仍盯着江琴尸体发怔的江枫。
后者正替花月奴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轻声说:\"等见了南天,我便和他说...有些恩,记一辈子就够了,不必用命还。\"
院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陆九渊望着江枫眼底那抹复杂的光,忽然明白谢卓颜为何担忧——有些旧债,从来不是靠刀枪能了的。
马蹄声碾碎夜露,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雨般的脆响。
陆九渊侧耳辨了辨方向,喉结动了动——这马蹄声里带着三分急切两分疲惫,正是久在江湖的人连夜赶路才有的火候。
他余光瞥见江枫扶着花月奴的手突然绷直,指节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两截冻硬的竹枝。
\"是南天。\"江枫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可陆九渊还是听见了,混着他胸腔里那声压抑的哽咽。
花月奴将丈夫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腕间银铃碎成一串轻响:\"别急,他这不是来了么?\"
院外的青砖墙\"哗啦\"一声被推开半扇。
陆九渊看见一道白影破墙而入,带起的风掀翻了柴房顶上的几片瓦。
那人身着月白劲装,腰间悬着柄未出鞘的铁剑,剑穗在夜风里猎猎翻卷,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正是神剑山庄的燕南天。
江枫的断剑\"当啷\"坠地。
他踉跄着往前迈了两步,又像被什么烫到似的顿住,就这么站在满地血污里,望着二十载未见的兄弟,眼眶红得要滴血。
燕南天的脚步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刹住,喉结剧烈滚动着,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抖得厉害,倒像是不敢触碰这近在咫尺的真实。
\"大哥。\"燕南天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当年在恶人谷,我以为你跳了忘川......\"
\"傻兄弟。\"江枫突然冲过去,用力攥住燕南天的手腕,像要把这二十年的颠沛都攥进骨血里,\"我若真死了,谁给你收那满屋子没刻完的剑碑?\"
两人的拥抱带倒了院角的陶瓮,陈年的酸梅汤泼在江琴的尸体旁,混着血污散出股说不出的腥甜。
燕南天的后背在江枫怀里剧烈起伏,陆九渊这才注意到他白衣下摆沾着暗红的血渍——是新伤,从南海到这里,怕是连药都顾不上敷。
\"你这是...\"花月奴取了帕子要替燕南天擦脸,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燕南天转头时,陆九渊看见他眼角的泪痣被月光浸得发亮:\"嫂子,我在万蛇窟遇见了邀月的人。
他们截了我的信鸽,我杀了三个,才抢在他们报信前赶到。\"
院中的邀月突然笑了。
她仍捏着那页染血的《怜星宝鉴》,寒玉镯在指尖转出冷光:\"燕大侠好本事,连万蛇窟的毒人都能杀。
只是...\"她踮脚凑近陆九渊,发间玉簪几乎要戳进他眉心,\"你护得住江枫,护得住这满院子的人么?\"
陆九渊后退半步,后背贴上石桌的棱角。
系统面板在他视网膜上跳动,【危险预警】的红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他望着邀月眼底翻涌的黑浪,突然想起方才江枫说的\"光\"——此刻这光,正映在燕南天和江枫交握的手上,映在花月奴替两人理乱发的温柔里,却也被邀月的阴影越压越薄。
\"宫主不妨听听这故事。\"陆九渊摸出醒木拍在桌上,震得残页上的血珠跳了跳,\"当年江大侠在移花宫养伤三月,您每日亲手熬的参汤里,可曾少放一味'情'字?\"
邀月的手指骤然收紧,绢帛在她掌心发出细碎的撕裂声。
江枫的手在燕南天背上顿住,他望着邀月骤然惨白的脸,轻声道:\"九渊兄弟说得对。
当年我跳忘川,不是怕你,是怕你困在这执念里,把好好的移花宫,熬成一座囚人的坟。\"
燕南天突然松开江枫,铁剑\"嗡\"地出鞘三寸。
他挡在江枫身前,剑尖直指邀月咽喉:\"二十年前你屠流星阁,我没赶上。
今日你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燕大侠的嫁衣神功可大成了?\"邀月歪头轻笑,十二星相不知何时围了上来,像十二把淬毒的刀,\"当年你为救江枫强行运功,经脉里的暗伤可好了?\"
燕南天的剑尖微颤。
陆九渊看见他额角渗出冷汗,这才注意到他握剑的手背浮起青紫色的筋络——是旧伤发作的征兆。
谢卓颜突然上前半步,短刃横在胸前:\"前辈,我替您挡三招。\"
\"不必。\"江枫按住燕南天的肩膀,又转向陆九渊,眼底的光比方才更亮了些,\"九渊兄弟,你说这江湖最毒是人心,可最暖的...不也是人心么?\"他拉过花月奴的手按在燕南天手背,\"当年我们三个在恶人谷烤火,你说'只要兄弟在,刀山火海都不怕'。
现在兄弟在,怕什么邀月?\"
陆九渊望着这三人交叠的手掌,突然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脑海炸响:【检测到核心情绪值\"希望\"突破临界值,触发隐藏技能:三寸不烂舌(群攻版)】。
他的喉咙泛起温热,像是有团火要顺着舌尖烧出来——这是系统在告诉他,此刻正是用故事点燃人心的最佳时机。
邀月的指尖已经触到陆九渊的衣襟。
她身后的十二星相同时踏前半步,青砖地面被内力震出蛛网似的裂纹。
陆九渊深吸一口气,醒木再次拍响:\"各位且听我讲——《三个火盆》。
二十年前恶人谷的冬夜,三个没爹没娘的江湖人,捡了三截枯枝,生了三个火盆......\"
燕南天的剑突然发出龙吟。
他望着江枫眼里的光,突然大笑起来:\"好个三个火盆!
当年我们烧的哪是枯枝?
是这江湖的冷,是人心的霜!\"他反手将铁剑插在地上,拉着江枫的手按在剑柄上,\"大哥,这剑我刻了二十年,就等今天——\"
\"等今天,我们一起,把这江湖的风雪,全烧个干净!\"江枫的声音里带着破云而出的亮,震得院角的老槐叶簌簌落。
花月奴仰头望着丈夫,银铃在腕间唱成一片,像是在应和这团烧起来的火。
邀月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望着那团在四人之间流转的光,突然甩袖退开三步。
十二星相跟着她后退,月光下的影子缩成十二只惶惶的兽。\"好个说书人。\"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裂痕,\"你赢了这一局,可《怜星宝鉴》......\"
\"残页在我这儿。\"陆九渊把染血的绢帛塞进怀里,冲她挑眉,\"下次想听故事,记得带糖蒸酥酪。\"
燕南天突然弯腰捡起江枫的断剑。
他抽出自己的铁剑,两柄剑在月光下相击,溅起几点火星。\"大哥,\"他的声音里带着少年时的热血,\"当年我们劈断这剑,说'兄弟齐心,天下无敌'。
现在...该把它重铸了。\"
江枫摸出腰间的断剑,指尖抚过剑身上的裂痕。
他望着燕南天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好。
等天亮了,我们去铸剑谷。\"
花月奴从袖中取出块锦帕,轻轻擦去两柄剑上的血渍:\"铸剑谷的老匠头,该有二十年没见你们了。\"她抬头时,月光正落在她鬓角的银簪上,\"他要是知道当年两个偷他炭的小贼,现在要重铸断剑......\"
\"要笑我们没长进?\"燕南天挠了挠头,耳尖发红,\"当年要不是你送糖蒸酥酪,我早被老匠头打断腿了。\"
陆九渊望着这三个人的笑闹,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系统面板上的【情绪值】还在疯涨,可他此刻不想看那些数字——他只看见,江枫眼底的光更亮了,燕南天的剑伤似乎没那么疼了,连邀月退到院门口时,脚步都比来时轻了些。
\"九渊兄弟。\"江枫突然转身,眼里的光映着满地碎月,\"你说这江湖的恩怨,是不是就该这么了?\"
陆九渊摸了摸怀里的残页,又看了看仍立在院门口的邀月。
后者正望着他们,眼神复杂得像杯陈年老酒——有恨,有悔,却也有那么一丝,被火盆暖过的温度。
\"恩怨么?\"他笑着拍了拍醒木,\"江湖人说书,讲究个'留三分'。
留三分恨,醒人;留三分悔,省己;留三分暖......\"他望向那三个还在抢帕子擦剑的人,\"暖江湖。\"
院外传来雄鸡报晓的啼鸣。
陆九渊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忽然听见系统提示音:【检测到主线任务\"点燃江湖热血\"进度+10%】。
他摸出怀里的残页,对着晨光展开——\"怜星\"二字上的血渍,不知何时变成了淡粉色,像朵开在绢帛上的小花。
邀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雾里。
陆九渊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手指轻轻按在残页上。
他知道,这女人不会轻易罢休,可此刻——
他转头看向那三个正商量着去铸剑谷的人,看他们的影子在晨光里交叠成一团,忽然觉得,有些风暴,值得用更暖的方式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