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几十本册子,严星楚挨着一本一本的翻看。
一个时辰过去,这些册子果如胡元所说,全是纪录的以前粮草军需运输的关防发放纪录。
都是一些过去的存案,如果非要说线索,那只能说对以前郡城卫的军需线路走向了解。
但是军需线路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些东西看似有用,实则用处并不大。
严星楚看着空空如也的箱子,又用手敲了敲箱子的木板。
“严御史,都检查了,箱子里没有隔层。”胡元看着他的动作。
严星楚点了点头,可还是把整个箱子都翻了过来,又敲了敲箱底。
没有任何发现。
拍了拍手里沾着的泥土:“胡大人,刘成院子里,昨天白天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有,不要说线索,就是金银珠宝都没有发现几样。”
严星楚想了想:“你继续审王勇,我去刘成院子再看看。”
一个时辰后,严星楚带着刑部的二十名番子在刘成院子又翻找了一遍。
全无有用的发现。
既然都没有发现,为什么刘成看到自己要跑,而且跑不掉还选择了自杀。
如果没有问题,他完全不用做这些事。
肯定有什么自己没有发现到。
再次走进早已经连地上石板都已经撬开的西厢房。
看着暗阁处。
“拿火把,我们再进密道看看。”
带了三人,严星楚再次进入密道,里面的毒物和机关早已经清理完。
“再搜,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要放过。”
严星楚握着火把将密道照得纤毫毕现。
“大人,这处密道我们已搜过三遍……”身后的番役欲言又止。
严星楚没回头,沉声道:“难道本官不知道,上去拿铁锹,把这密道,绝地三尺!”
他现在心里烦燥,半天时间无任何发现。
番役们对视一眼,有人出去拿了铁锹下来,大家默默举起铁锹。
铁器破土的闷响在密道回荡,约莫一炷香,挖至一尺深时,突然当啷一声,铁锹撞上硬物。
“有石板!”在原本放箱子位置处,一名番役惊呼。
严星楚窜了过去,单膝跪地,袖口拂去石板边缘的碎土。
湿润的泥土在火光下泛着亮点,与密道中灰白的尘垢截然不同。
他示意众人退后,运劲掀开青石板的瞬间,现一个暗格。
暗格里躺着个木盒,严星楚用匕首挑开铜锁,一枚青铜印信赫然入目,底部篆刻的文字弯如新月,严星楚一个不认识。
“大人看这个!”番役从盒底抽出个油纸包,打开竟是封书信。
严星楚合上木盒,火把将信纸照得透亮。
信笺上字迹清峻:
“父亲大人敬启:
儿在三德寺一切安好,师长授业颇严,唯寺规不许私自归家……”
落款处“儿李明高顿首”五个字。
“回镇抚司!”
镇抚司衙署内,胡元捧着印信,又看了看书信。
摇了摇头。
“去卫衙找皇甫大人!”严星楚当即道。
两人到了卫衙,皇甫密不在。
等了二刻才见皇甫密身着一件黑色大氅带着一阵寒风走了进来。
严星楚拿出印信和信笺放在桌案上。
皇甫密目光扫过案上印信时骤然锐利:“这是枚东牟国的‘镇海印'。”
他指尖划过印信边缘的金箔:“如今怎会在此?”
严星楚心中一惊,正要追问,门外突然响起爽朗笑声:“诸位在讨论什么稀罕物?”
一人推门而入,手中还握一本经书。
“见过指挥使大人。”胡元立即起身相迎。
严星楚一听是郡城卫的指挥使柳永安,也立即站起了身。
他虽是钦差,但是出身却在郡城卫,因此对柳永安也没有拿钦差的架势。
“你就是严星楚。”
“下官见过柳指挥使。”
“果然年轻有为,郡城卫却没有留住人才。”
这话让严星楚不知如何应答。
皇甫密让开挡着案桌的身体,看着印信和信笺道:“军使大人,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两样东西。”
柳永安只看了一眼信印,然后又扫了眼信笺内容,便看着胡元。
胡元立即把严星楚在刘宅的发现进行禀报。
柳永安皱了一下眉头,点点头:“巧了!这个三德寺我还真听说过。”
“我前段时间在书院查阅古籍,恰好看到这段记载——三德寺乃东牟国世祖所建,寺中僧人皆是退役武将,专供贵族子弟修习兵法韬略。”
他突然压低声音:“至于这枚印信,我刚刚在门口,听皇甫大人提到‘镇海印’,那应该知他的来历。”
皇甫密指尖轻叩印信:“信中之人自称李明高……李姓……若没记错,东牟镇海府提督也是姓李,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柳永安沉声道:“东牟镇海印虽是千户以上可得,但是并不是所有千户都有,除非立有大功。”
“刘成到郡城卫我记得有六年了,想不到却是敌军细作!”皇甫密脸色难看。
严星楚心中一震,六年?不正是靖宁军失踪那一年。
严星楚抓起印信和信笺:“郑大人、皇甫大人,我和胡大人先告辞,立即提审王勇!我要知道他是否知晓刘成真实身份。”
说完大步流星往外走,他现在心里怀疑这东牟镇海府与靖宁军的失踪会不会关系。
看着严星楚和胡元离开。
柳永安唇角微扬:“密侯,此事得马上向朝廷禀报。”
“军使担心东海?”
“我有感觉,东海可能会不太平。”
“嗯,但我没有想明白,东海离我们上千里,为什么他们会在这西北来生事。”
皇甫密没有想明白,柳永安也疑惑不解。
牢狱中,王勇蜷缩在草堆里,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
待看清来人,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胡元,你查不清火烧仓司案,想把帽子扣我头上,你这个酷吏!”
严星楚将印信扔在王勇面前:“认识此物吗?”
他盯着印信,喉结滚动半晌,突然嘶吼道:“我不认识!你们又想栽脏我!”
“知道这封信里写的什么吗?”严星楚拿出信,蹲在他面前,把信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冷声道。
“哈哈,你们真是手段百出,想套我话。”
“这是刘成写给他儿子李明高的信,里面提到了三德寺、镇海府、还有你!”
王勇的笑声戛然而止,瞳孔剧烈震颤。
“你说不说,实际已经不重要。”严星楚冷笑道:“胡大人,送他上路吧。”
“是,上差。我会让他下辈子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胡元脸色狰狞,声如寒冰,“来人,去把剔骨刀给我取来!”
王勇瞳孔骤然紧缩,身子不由往墙壁爬去。
“刘成倒是疼儿子,连自己主子的行踪都敢写在信里。”严星楚自言自语,火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旁边的胡元倒是心里一愣,信里没有这些啊,但是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严星楚使诈,想不到这年轻人现在的心思也如此深沉了。
“还把本官丢了火炮,运送粮草的事也写在里面,当成案例分析出来,让李明高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真是一个好父亲!”
“可惜你们主子是个蠢货,夺了我押送到火炮又被本官夺了回来,想毁我粮草,可惜偷鸡不成,还被我把吴天贵反杀了,哈哈。”
严星楚看着信笺,得意地大笑。
“李光全……李光全……”王勇突然嘶声大吼,“你这个蠢货!连世子殿下要毁火炮,截粮草的事都敢写这里面!”
王勇突然一下挺身,猛地扑向严星楚手中的信笺,铁链扯得腕间血肉模糊。
严星楚侧身避开。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像受伤的野兽:“刘成死了,李光全死了,现在连我也要死——”
严星楚静静看着他发疯,直到王勇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变成困兽般的呜咽。
他弯腰捡起印信,冰凉的金属贴上王勇青紫的嘴唇:“你知道吗?在虎峰山上,我把你们世子,捅了过穿心凉,看样子是活不了啦。”
“你个王八蛋骗我,世子早离开了夏国!”王勇突然暴起,铁链扯得审讯台哗啦作响。
“呃,那可能不是吧。但那人一生贵气,手中剑法刁钻。”严星楚淡然道,“反正是必死无疑了。”
“你杀了二公子!”王勇喃喃自语,“世子殿下不会放过你们……”
他猛然撞向石墙,速度快得严星楚和胡元都来不及阻拦,严星楚听见他最后的呓语:“李光全……你为什么要把世子交代的事……写进信里……”
火把爆出噼啪声响,严星楚看着地上逐渐冷却的躯体,他弯腰合上王勇未瞑的双目。
走出牢狱时,初雪正纷纷扬扬落满青砖。
严星楚掸去肩头雪花,握紧袖中印信,遥远着东北的东牟国方向。
在接到赵春来信“东牟细作案需当面奏禀”已经是四日后,严星楚攥紧缰绳望向官道尽头,雪粒裹着寒风扑在脸上。
洛青依赠的香囊在胸口发烫,里头装着安神的远志和茯神两味草药——三日前她攥着香囊对他说“此去保重……。”
他的思绪突然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严星楚看向旁边赵春和郑昌言,三人对视一眼,严星楚紧握着腰间长剑。
只见一骑烟尘疾驰而来。
到了钦差仪仗前,一个刑部番役打扮的差役下马,对着赵春道:“赵大人……”
番役的声音被北风撕得支离破碎,严星楚却只听见“帝崩于“含元殿”五个字。
赵春脸色骤变:“胡说!陛下虽抱恙,怎会……”
“千真万确!”番役继续道,“四皇子已着羽林卫封了皇城!”
郑昌言忽然哽咽,老泪纵横:“陛下……陛下……”
严星楚望着飞雪,喉结微微滚动,他想起当日在大殿上,皇帝升他为五品并让他担任御史,这还没有一月啊。
“出发!”赵春突然一拍马屁,“路上不再停留!”
二日后,京师巍峨的城楼映入眼帘时,严星楚的靴底已沾满泥泞。
城门守将验看完钦差关防,但脸上很犹豫。
赵春见他神色,老眼迸出精光,一鞭子抽向守将:“钦差仪仗你也敢拦吗!”
守将闪开,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让一行人进了城。
“严大人留步!”
刚进城门,杨国公府官家钱牟就进入眼帘。
钱沐低声道:“昨日晚,抚州急报!抚州已失!”
严星楚拉紧马头,抚州位于东海,是夏国东面重镇。
“东牟军?”
钱沐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严星楚随着赵春等人进了皇宫。
到了停放皇帝灵柩的大殿。
几名王公大臣跪在里面为大行皇帝守灵。
“赵大人来得正好。”四皇子的声音传来,“东牟细作案,可有了眉目?”
四皇子没有先关心他自己的涉嫌的贪污案,倒是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东牟奸细的案子。
赵春俯身叩首:“回四殿下,从郡城卫刘成宅中搜出镇海印与密信,已证实其与东牟镇海府有关联。”
“诸位大人。”兵部尚书曹永吉突然横插进来,苍老的声音响起,“东牟细作潜藏六年,又不顾先帝大行,出兵南侵!”他咳嗽两声,“此时须得长君坐镇,方能安定民心。”
吴贵妃眼神划过儿子皇七子绯红的脸颊,拉着他的手,突然冷笑出声:“曹大人倒是会说。”
她抬眼望向殿外渐暗的天色:“只是不知曹大人还记得陛下在时,让四皇子禁足一事!”
“宗人府靖王爷你如何看?”曹永吉看着旁边一个中年人道。
“先帝驾崩,皇四子为天家血脉,又是诸王兄长,出来主事理当如此。”靖王是先帝的同母弟,又执掌着宗人府,他的话一出口,吴贵妃皱了皱眉。
严星楚余光瞥见杨国公。
这位军侯系大佬眼皮都未抬半分,仿佛殿中争斗不过是孩童嬉闹。
再看征召系首领石宁的侧影。
这位督帅大人正盯着殿梁上的彩绘,也是一言不发。
“父皇!”七皇子突然挣开吴贵妃,奔向灵柩,“儿臣要告发四哥!他贪污……”
“放肆!”四皇子猛然起身,“来人,七弟悲痛过度,扶他去偏殿歇息!”
吴贵妃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两份册子重重摔在青玉砖上:“诸位请看,这是皇四子夏明澄在江南私开盐场、贩卖官铁的账目。仅去年就贪墨白银一百二十三万两,桩桩件件皆有盐商手印为证!”
大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兵部尚书曹永吉的白须抖得像风中残叶,靖王握着玉扳指的手背青筋暴起。
严星楚余光瞥见杨国公终于掀开眼皮,浑浊老眼在密册上转了一圈,又垂下眼皮恢复木雕姿态。
夏明澄眼底一丝阴翳一闪而过。
他并未接那密册,反而从袖中滑出一封火漆封印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