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要开办军官学堂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镇北关的将领中激起了千层浪。
帅府的后院，赵勇正光着膀子，挥舞着一把比他胳膊还粗的石锁，练得浑身热气蒸腾。
李显扬拿着一卷书，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我说老赵，你这天天就知道练这身蛮力，将军开办学堂，你就不去报个名？”李显扬摇着手里的书卷，嘴角带着几分调侃。
“去个屁！”赵勇把石锁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老子这辈子，就是跟着将军砍人的命。那笔杆子比我这刀还重，我可玩不转。再说了，让那帮大头兵去识字算数？”
“他们能分清自己的左右脚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算抛物线？那玩意儿是啥？能吃吗？”
“能让你活命。”李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赵勇一个激灵，连忙抓起旁边的衣服套上，回头嘿嘿傻笑：“将军，我这就是瞎咧咧。”
李琼走到他跟前，拿起地上的石锁，单手掂了掂，又随手放下。
“你这身力气，能打十个普通士兵。可如果对面有一百个拿着新火铳的敌人，排成三列，你冲过去需要几步？”
赵勇愣住了，张了张嘴，没答上来。
“大概二十步，你就得被打成筛子。”李琼替他回答了。
“而一个懂得计算和配合的百户，能指挥他的士兵，在三百步外，就把敌人全部放倒。你说，是你的力气重要，还是他的脑子重要？”
赵勇的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都重要。”
“所以，我不仅要你们有力气，更要你们有脑子。”李琼的目光扫过两人。
“未来的战争，不是靠个人勇武就能打赢的。我要的是一支懂得思考，懂得配合，懂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的军队。而不是一群只会嗷嗷叫往前冲的莽夫。”
莽夫赵勇，默默地低下了头。
军官学堂就在镇北关内的一处旧军营里正式开办了。
第一批学员，是从各营中挑选出来的三百名基层军官和优秀士兵。
当他们走进那间被改造成教室的宽敞大厅时，所有人都懵了。
没有刀枪剑戟，没有训练假人，只有一排排整齐的桌椅，和一块用黑漆刷过的巨大木板。
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一套陌生的东西：毛笔、砚台、墨块、还有一叠粗糙的草纸。
许多士兵拿起毛笔，像抓着一根烧火棍，翻来覆去地看，满脸的困惑。
赵勇也被李琼硬按着，坐在了第一排。
他那魁梧的身躯，挤在一张小小的书桌后，显得格外滑稽。
他拿起毛笔，戳了戳自己的鼻孔，又挠了挠后脑勺，最后干脆把它叼在嘴里，像根没点燃的烟。
负责第一堂识字课的，是李显扬。
他看着底下这群坐立不安、抓耳挠腮的兵痞，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咳咳，”李显扬清了清嗓子：“从今天起，你们每天上午，都要在这里学习识字和算术。现在，所有人拿起笔，跟我一起写第一个字。”
他转过身，用一支蘸了白灰水的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这个字，念人。一撇一捺，站得稳，立得直，就是一个人。”
下面的士兵们有样学样，纷纷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一时间，教室里鬼哭狼嚎。
“哎哟，百户长，你这写的不是人，是条狗吧？”
“什长，你的笔分叉了！”
“他娘的，这玩意儿比婆娘还难伺候！”
赵勇更是重量级选手，他把墨汁当水，倒了半砚台，然后把整支毛笔都摁了进去。
再提起来时，一滴硕大的墨汁啪地一声，掉在他的裤裆上，迅速晕开一大片，形状颇为可观。
“哈哈哈！”旁边的士兵看到，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赵勇老脸一红，恼羞成怒，抓起那张画得像蜘蛛网的纸，就要往嘴里塞。
“赵将军！”李显扬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
“将军说了，学堂有学堂的规矩。谁要是敢捣乱，或者年底考核不过关，就罚他去伙房刷一年的马桶！”
一听到刷马桶，所有人的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赵勇也悻悻地把那团纸从嘴里拿了出来，满脸的委屈。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第一堂课进行到一半时，一名亲兵匆匆跑了进来，在李显扬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显扬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宣布：“今日课程到此为止，下午进行队列训练。所有人，解散！”
士兵们如蒙大赦，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赵勇刚想溜，就被李显扬叫住了。
“老赵，跟我去趟校场，有客人到了。”
当他们赶到校场时，只见一支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正静静地肃立在校场中央。
他们个个身材高大，面容剽悍，身上穿着厚重的皮甲，眼神锐利如鹰。为首一人，正是巴特尔。
他们的到来，让整个校场的气氛都变得有些紧张。
许多镇北关的士兵，都远远地围着，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毕竟不久之前，他们还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
李琼早已等在那里。
巴特尔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李琼面前，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礼节。
“李将军，我奉可汗之命，挑选了一百名蛮夷最勇敢的年轻人，前来你的学堂学习。”
他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身后的那些蛮夷勇士，则是个个昂首挺胸，脸上写满了骄傲和不驯。
他们是草原上的雄鹰，让他们来学习南朝人的东西，许多人心里其实是不服气的。
“很好。”李琼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巴特尔，落在他身后那群年轻人身上。
“欢迎你们的到来。”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将军，就让他们跟我们一起操练？我怕一不小心，把他们给练废了！”说话的是神机营的百户长周平。
王家屯一战后，他和他的神机营，在军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说话也硬气了许多。
他这话一出，巴特尔身后的一个年轻蛮夷勇士顿时怒了，用生硬的汉话吼道：“你说什么？想打架吗？我一只手就能拧断你的脖子！”
“哦？”周平眉毛一挑，向前一步，与那蛮夷勇士针锋相对。
“你可以试试。”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校场上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住口！”巴特尔和李琼几乎同时喝道。
巴特尔回头狠狠瞪了那名勇士一眼，那勇士这才不甘地退了回去。
李琼则看向周平，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平，是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挑衅我们的盟友？”
周平脖子一硬：“将军，我只是觉得，有些人还没搞清楚自己的位置。这里是镇北关，不是他们可以撒野的草原。”
“说得好。”李琼忽然笑了。
“既然大家精力都这么旺盛，光靠嘴说也没意思。”
他转向巴特尔：“巴特尔王子，你的族人，看不起我的兵。我的兵也瞧不上你的族人。这样吧，咱们比一比。”
“怎么比？”巴特尔问道。
“很简单。”李琼指了指校场另一头，那里立着一排百步之外的箭靶。
“你们出十个人，用你们最擅长的骑射。我们，也出十个人。”
李琼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剑拔弩张的双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不用弓，也不骑马。就站在这里，用我发明的规矩，跟你们比一比，谁杀人更快，更准。”
这话一出，所有蛮夷勇士都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轻蔑。
站着不动，跟草原上最精锐的射手比试？
这不是找死吗？
巴特尔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他想起了神机营的传说，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
“好，我们比！”没等巴特尔开口，刚才那个挑衅的蛮夷勇士已经大声应了下来。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对方送上门来的羞辱自己的机会。
“好。”李琼的笑容里，多了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周平，你带九个人，给我们的客人，上第一堂课。”
“这堂课的名字，就叫什么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