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贾二娘子平日瞧着温柔老实顶好说话，竟能干出这么狠毒的事……”
“有什么想不到的，她当着卢尚书和曾御史的面勾搭常九郎的事……你是忘了么？”
“也对，崔小娘子是在承香殿中毒的，她虽然也晕倒了，可那跟毒药有什么关系呢？”
“御医诊断说是什么来着？劳神过度，睡眠不足，就是不知道……同是深闺娇养的小娘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劳累事儿？”
“又勾着常九郎，又放不下皇孙广陵王殿下……这可不够劳累的么？你们没听到吗？”攥着鹅黄帕子的杏红裙女子努努嘴，掩了掩唇间的笑，“那边正说呢，铸金大典那天，崔小娘子的兄长崔郎、九公主伴读琅琊县公家的状元世子颜郎，还有齐王殿下……可是为了她差点大打出手……”
“崔郎、颜郎、广陵王殿下、常九郎……”杏红裙女子身边旁边鹅黄半臂的立刻掰指头算起来，数到第四根突然顿住，“呀！坊间流行的《群英曲》只写了八位公子王孙，她竟然把一半都祸害了……”
迎春敛目从她们身边走过，零碎的嬉笑略微低了低又拔高了，她耳边竟还是崔纳弥说杏酪清甜的声音。
崔纳弥母亲前几年过世了，自打常频婆嫁过去，长嫂如母，便是常频婆照看。常频婆和秋千这样一对儿主仆带出来的孩子，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爱这般挨着姐妹咬耳朵？
袖中手指抠着掌心。
——本该是簪花斗草无忧无虑的年岁啊。
迎春行到主座前面，屈膝跪下去，两眼通红，她早在外面哭过了一场，略收拾好脸面才进来的，但她的声音不免还带着哭过的痕迹。
“崔小娘子曾与迎娘说，崔郎君给过她一包药粉，吃下去会昏迷个把时辰，迎娘愚钝……不知崔郎君何意，请殿下召崔郎君来此……当面质询。”
她话音刚落，似是刚说过崔颂仪、颜淏初、纪唯繁为她大打出手的那个杏红裙女子的笑声骤然响起来。
“贾二娘子睡过了头，还不知道吧？”王贞燕似笑得前仰后合，“崔郎可比二娘子你实诚多了！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崔纳弥与迎春一道昏迷的消息最先报进长阁殿。
纪绿沉距离最近，身边粗通的医术的女官顾盼分别给二人把了脉，鉴于承香殿过于狭小，崔纳弥便被送到了长阁殿西梢间。
“崔小娘子鸩毒攻心，气血暴乱，臣回天乏术……”须发尽白的老御医擦着额角砸下的汗滴，收回了脉枕。
在甘露殿前拜谢天恩的崔颂仪听说妹妹出了事儿，急慌慌奔来长阁殿，一路不是撞着这个便是撞着那个，一边道歉一边狂奔，崴了脚嫌靴子碍事，也脱下丢在了路边。
素来最重仪范的崔氏郎君，刚扶着长阁殿的紫檀木隔断喘气，听到御医这一声断言，泪珠子断线，把眼眶全糊住了。
“芥娘……”
他“扑通”便跪倒了床前，抓起崔纳弥还有一丝温热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不愿意承认因自己的私心导致妹妹已故去的现实。
“你手还热着呢……你怎么这么傻……”
“是兄长害了你……”他低笑起来，惨笑里混着哽咽，“那苦杏仁粉是叫你给……给……你明知自己沾不得杏仁半分……”
他在陆续站满了人的内室环视一圈，绫罗绸缎的窸窣与金玉相击的清脆乱糟糟在他脑中绕成一团麻。
没寻到那个温柔沉默的小娘子时，崔颂仪从头到脚都被泼了几十桶冰水似的，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贾二娘子呢？二娘子她……”崔颂仪猛抬头向着站在御医后边衣冠端严的纪绿沉哀求般质问，“二娘子如何，求九殿下告知臣……”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常频婆冷冷凝视着他，倾身目眦欲裂，手指头掐进夫婿薄弱的双肩摇晃，要把他脑子里进的水都摇出来般，“崔郎说全乎了，好让几位殿下替你断这一段公案！”
纪绿沉一个眼色，顾盼立即上前低声劝着，采薇趁机将常频婆半扶半拽到一张月牙凳上。
“苦杏仁粉是怎么回事？”纪绿沉眼眸扫过御医与崔颂仪，神色凝重。
“回殿下，崔小娘子脖颈及耳后突发红肿，确实是误食杏仁制品所致……但这……”
说着，连御医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崔纳弥吃的她不能吃的东西实在有点儿多。
“崔郎说。”纪绿沉揉着手腕也在一张月牙凳上坐下。
“是我给芥娘的苦杏仁粉……”他嘶声笑着，跪直的上半身摇摇晃晃，仰起头满眼含着泪光，温柔而绝望。
“二娘子前番失踪尚未查明……又铁了心要追随九殿下去淄青，那虎狼之窝她如何去得？”
“臣痴心妄想……想趁端阳与芥娘……”
他侧脸去看了眼床榻上面容恬静的少女，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与……芥娘进宫请安谢恩，让芥娘在二娘子饮食里放进去那一包苦杏仁粉……”说道此处，他摆着手分辩，“臣……只是想把二娘子送到乡下庄子住几个月，等九殿下您下嫁淄青的风声过去。”
“臣问过府医，苦杏仁粉不致命，就只是昏迷几个时辰……”
满堂骤寂。
章清凤的茶盏“当啷”跌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儿子纪暄的袍角。
少年皇孙却浑然未觉，静立的剪影苍白，病气渗在骨相里，却继承了先太子纪弘的那一份天家矜贵。他唇色淡粉而微有破皮，眼底两点幽冷的光，不动声色地钉在崔颂仪身上，似乎在衡量这一个替罪羊的价值。
他那没缘分的“王妃”有这样一个疯癫的兄长，真是妙极了。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崔氏说她喜欢他，可他不稀罕啊。
“孤……需要你为我死一死……”他对着那小娘子炙热眼眸里的仰望，心冷如铁，就好像……只是请求她在这场盛宴醉一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