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小心！”
刚缓过一口气，夏榴咬紧牙，再次扑上。
谁不知道她们二娘子把九公主的安危看得比自个儿性命还重要。
颜淏初脸色惨白，下意识想冲过去，身体却僵在原地。
崔颂仪则将吓呆的舒窈往旁边一推，抄起棋枰残骸，试图去挡那致命一刀。
这生死一瞬，谁也没想到，一个摇摇欲坠的孱弱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上来。
是纪暄。
心脏的绞痛几乎让他昏厥，但看到那幽幽刀光再次斩向纪绿沉头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超越生死的本能压倒一切。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苍白纸片，费力撞开纪绿沉。
“姑姑！”
噗嗤！
弯刀带着冰冷的弧光，狠狠劈入纪暄后背。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纪绿沉被撞得一个趔趄，短剑脱手飞出，她踉跄站稳，回头看到的便是这让她血液凝结的一幕。
她被突变震得眼皮闪了闪，慢慢低下头。
纪暄的身体如断线风筝飘落在她脚边，后背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正疯狂地向外涌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霜白的袍服。
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茫然，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血沫涌出。
“阿暄……”
纪绿沉滑坐到了地板上，声轻如云烟。
两个月前在东宫凝碧殿她刺了纪暄一刀的情形与眼前画面不断交错，明知行刺是他设计，可她没想到最终会是这么个结果。
那青铜面具刺客也没料到这一变故，微微一怔。
而这一怔的功夫，夏榴的匕首、顾盼的烛台、崔颂仪举起的木块，以及缓过劲来的迎春再次抄起的矮凳，已再次将他包围。
更重要的是，驿站楼下，金吾卫卫士们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呼喝声如同潮水涌近。
楼梯间也响起训练有素的踢踏声。
刺客眼中闪过不甘和怨毒，他深深看了一眼血泊中的纪暄，又瞥一眼肩胛处汩汩流血的伤口，一跺脚“嘭”一声闷响，烟雾弹丸浓烈的白烟瞬间弥漫整个阁楼，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咳嗽连连。
待烟雾稍散，那破开的墙洞外，只剩下如注的暴雨和呼啸的狂风，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阁楼只留下满地狼藉与冰冷的杀意，以及伏在纪绿沉怀里生死不知的广陵王纪暄。
“御医！快传御医！！”崔颂仪声嘶力竭朝着楼下大喊。
颜淏初已扑跪在纪暄身边，双手死死按住他后背可怕的伤口，试图堵住那奔涌的鲜血。温热的、粘稠的血液迅速染红了他的双手。
“殿下……请殿下给广陵王殿下说句话！”颜淏初抖着手，带着命令，更带着哀求。
为朝廷正统，他不惜背叛纪绿沉，为了“皇太孙”纪暄，他也做了不少肮脏事。
总不能……功败垂成。
他与纪暄一丘之貉，知道这位皇孙最想要的是什么。
“李见微！传李见微！”
纪绿沉扬目，率先冲进来的绣衣卫副使季平安又窜了出去。
顾盼跪到了纪暄身边空出的位置，做着初步的检查与处理。
“阿暄，撑着不准睡，你活下来，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纪绿沉素来含情沉静的秋水眸垂下来，她在退让了。
但对纪暄本人的仁慈有限，更多是对大衍朝局的权衡。
太和帝瘫在榻上口不能言，朝廷削藩正到紧要关头，淮西未平，河朔三镇与淄青又虎视眈眈。
若纪暄这个名义上最正统的继承人此刻死在半路，还是在她出降的仪仗里……储位空悬，诸王蠢动，朝野顷刻便会大乱，她筹谋多年的大业，将覆灭于无谓的内耗之中。
“你不要想着死了等来世，你又怎知这一世不是曾经的你祈求的来世？”
“活下来，我告诉你……为何不理你。”
纪暄的眼睫艰难地颤动了下，涣散的目光似乎想要聚焦在她脸上，他的身体在她手下微微抽搐，生机正随着刺目的鲜红飞速流逝。
“姑姑……我没让李太史来……”
他嘴角颤动，想扯出一个笑，将脑袋往纪绿沉膝上枕了枕，又蹭了蹭。
纪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意识在剧痛与失血的眩晕中沉浮。那句“一笔勾销”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漾开微弱的涟漪，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
看，为姑姑受伤，她到底还是在乎的。
“别动。”纪绿沉修长的脖颈青筋突出，她仰起的下颌似胜券在握，“李老头子来不来，不在你。”
连太和帝都管不住这位太史令，又何况窝窝囊囊窝在东宫多年跟李见微什么交集都没有的纪暄。
太和二十四年，李见微受安吉长公主夫妇所托救过濒死的永嘉长公主纪灵休。
对于纪暄，也一定有办法。
“呼……”
“放下放下，你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家家扛着老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们小娘子家最在意的名声不要了？不要了？？”
楼梯上响着女子呼哧的喘气声，与太史令李见微气咻咻的呼喝。
“放下！”
在绣衣卫的“帮助”下，李见微来得极快，鲜艳的朱红袍与地板上尚未清理的鲜血有得一比，揎拳舞袖，不像救人倒像来打人的。
“李太史！”颜淏初抓住救命稻草，嘶哑道，“快救广陵王殿下！”
李见微根本没空理会他，人已旋风般冲到近前，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围着纪暄的颜淏初与顾盼拨开，锐利的目光在那深可见骨、撒了金疮药依旧没什么效果边缘隐隐泛着诡异青黑色的伤口上只停留了一瞬，脸色便沉下来。
“啧！”
他咂了下嘴，像是在嫌弃一件麻烦的物事，动作却快如闪电。枯瘦的手指疾点纪暄后背几处大穴，奔涌的血势肉眼可见地缓了一缓。
在李见微招呼侍女把纪暄抬到床上去施救后，纪绿沉凌厉的目光刮过把李见微送来后直欲将自己缩进黑暗中的黑衣女子，她漫不经心叫出一个名字。
“绣衣卫副使年如意？”
“属下在。”
作利落男子装扮的女子耸如小山，叉手行礼，额角碎发上的雨滴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