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府医到了。”陈述在门外低声禀报。
裴嬴川放下手中密报,抬眼看向窗外。已是第五日了,云珈蓝始终闭门不出,送去的膳食也只用少许。
“让她进来。”裴嬴川揉了揉眉心。
府医是个五十开外的妇人,姓周,曾是东太后的贴身医女。她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王妃不让诊脉。奴婢观她气血虚浮,肝气郁结,似有忧思过度之症。\"
\"可需用药?”裴嬴川指尖轻叩案几。
周府医欲言又止:“王妃说一直在服着,叫奴婢不要管。”
裴嬴川眸色一沉。自那日夺了她的药丸,她便像只惊弓之鸟,连他送去的安神汤都原封不动退回。
\"下去吧。\"他挥手,\"开些药膳方子。\"
待人都退下,陈述见裴嬴川十分苦恼,便小心翼翼道:\"明日上元节,城中灯会热闹,不如......\"
裴嬴川目光微动。
这两日不知为何,他们之间总是怪怪的。
说不定这次出去,会带来转机。
\"备两套常服。\"他起身,\"不要惊动她。\"
......
次日黄昏,云珈蓝正倚窗出神,忽见惊蛰捧着一套鹅黄襦裙进来。
\"公主快试试!\"惊蛰眉开眼笑,\"王爷命人新做的,说是要带您去看灯会。\"
云珈蓝指尖一颤。这几日她借口养病避而不见,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裴嬴川。那日书房外听到的话,字字诛心。
“我身子不适......\"
\"王爷说了,”惊蛰取出支鎏金点翠步摇,撇撇嘴道,“若您不去,他就把奴婢扔进慎刑司。”
云珈蓝愕然。
半刻钟后,她戴着帷帽随惊蛰来到侧门。裴嬴川一袭靛蓝锦袍,腰间只悬了枚白玉佩,通身无半点亲王纹饰。
见她来了,他伸手欲扶,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走吧。\"他收回手,声音听不出喜怒。
华灯初上,朱雀大街人潮如织。云珈蓝隔着轻纱看那些流光溢彩的灯楼,一时忘了烦忧。有顽童提着鲤鱼灯跑过,险些撞到她,裴嬴川一把将她护在怀中。
\"小心。\"他气息拂过她耳畔。
云珈蓝耳根发热,慌忙退开。
不知是不是心情受到了影响,腹中孩子似乎动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前方忽然传来喝彩声,原来是有艺人在表演火树银花。铁水泼向城墙的刹那,万千金丝迸溅,映亮半片夜空。
“乌兰也有这般焰火?”裴嬴川问。
云珈蓝摇头:“乌兰的星子更亮些。”
话出口才惊觉失言,急忙噤声。
裴嬴川却笑了:“改日带你去西河关看看。”
云珈蓝一笑,绝代笑容在星火映衬下,格外动人心魄。
“七哥好雅兴。”
一道尖细声音打断思绪,裴嬴川牵着云珈蓝的手,循声望去。
十步开外,庆王裴临渊携妻女而立,身后跟着十余侍卫。
云珈蓝眸色微动,竟是他们。
前世这时候,庆王该死了的。如今轨迹改变,不知道他又会整什么幺蛾子。
庆王妃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女童,正用挑衅的目光打量云珈蓝。
裴嬴川面色不变:“十弟也来赏灯?\"
\"带蓉姐儿见见世面。”庆王拍拍女儿脑袋,“来,给七皇叔见礼。”
女童怯生生行礼,眼睛却好奇地盯着云珈蓝的帷帽。
庆王妃忽然笑道:\"听说七嫂身子不适,今日可大好了?我家蓉姐儿还缺个玩伴呢......\"
这话恶毒至极。谁不知北安王成婚一年无子,而庆王已有一子一女。
云珈蓝指甲掐进掌心。若在平日,她定能从容应对,可如今腹中胎儿就像把刀悬在心头。
\"十弟妹说笑了。“裴嬴川突然揽住云珈蓝的肩,”你七嫂就算无子,本王也绝不纳妾。“
已经有一个妾室,两个通房的裴临渊轻咳一声。
云珈蓝淡淡一笑。
庆王妃脸色骤变。不等他们反应,裴嬴川已继续道:”说起来,十弟在工部的差使可还顺心?江南那八十万两银子的窟窿,可有你的.....\"
\"九哥慎言!\"庆王慌忙打断,额头沁出冷汗,\"今日只赏灯,不谈公务。\"
裴嬴川轻笑,随手从摊上取过一盏琉璃宫灯递给云珈蓝:\"夫人看看,可喜欢?\"
灯上绘着并蒂莲,寓意不言自明。云珈蓝怔怔接过,心跳如雷。
\"北安王这话说的...\"庆王裴临渊干笑两声,眼角抽搐着扫向那盏并蒂莲灯,\"倒显得皇弟我......\"
\"显得你什么?\"裴嬴川状似无意地截断话头,\"十弟莫非觉得,夫妻和睦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庆王妃怀里的女童突然挣扎起来:\"娘亲,蓉儿也要花灯!\"
这一嗓子引得路人侧目。庆王妃尴尬地拍抚女儿,强笑道:“七哥误会了。只是听闻七嫂近日身子不爽利,妾身这才......\"
\"十弟妹消息倒是灵通。”裴嬴川忽然将灯往云珈蓝手里一塞,转身逼近一步,“连本王内院的事都这般清楚?”
他身形本就高大,此刻居高临下盯着庆王妃,眼中寒光乍现。庆王妃被这气势所慑,抱着孩子连退两步,险些踩到裙角。
庆王急忙横插进来,额头已见冷汗,“内子不过是关心则乱......\"
\"关心?”裴嬴川低笑一声,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那十弟不妨也关心关心这个。”
庆王一见那绢帛上工部印鉴,脸色刷地变白。云珈蓝余光瞥见\"亏空\"几个字,心下了然。
这是抓住了庆王的把柄。
“北安王这是何意......\"庆王声音发颤,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裴嬴川慢条斯理地将绢帛收回袖中:”上元佳节,十弟还是多陪陪妻女为好。“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懵懂的女童,”毕竟来日方长。“
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庆王喉结滚动,突然一把拽过庆王妃:”还不给七哥七嫂赔罪!“
庆王妃惊愕得瞪大眼,却被庆王狠狠掐了下胳膊。她吃痛低头,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是妾身失言了。\"
云珈蓝静静看着这场闹剧,帷帽下的唇角微扬。前世庆王仗着皇帝宠信,没少给裴嬴川使绊子。如今见他这般狼狈,倒是解气。
“天色不早,十弟该回了。”裴嬴川揽过云珈蓝的肩,“孩子太小,禁不得夜风。”
庆王如蒙大赦,拉着妻女匆匆离去。那女童被拽得踉跄,还不忘回头望云珈蓝,清澈的眼里满是不解。
待他们走远,云珈蓝轻声道:\"王爷何必......\"
\"吓着你了?\"裴嬴川低头看她,指尖悄悄勾住她帷帽下的流苏,\"那小子方才说孩子的事情,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了?\"
云珈蓝心头一跳。
\"妾身不在乎那些。\"
\"我在乎。\"裴嬴川突然摘了她帷帽,\"我的王妃,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夜风拂过云珈蓝散落的发丝,露出她微红的耳尖。
远处灯楼突然爆开漫天金雨,映得她眉眼如画。
裴嬴川眸色转深:“庆王家的孩子虽吵闹,倒也有趣。王妃可想……”
“不想要。”云珈蓝几乎是脱口而出。
试探终于来了!他果然在等这个话头。
裴嬴川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斩钉截铁,随即失笑,试图缓和气氛:“本王还没说完呢。”
“妾身知道王爷要说什么。”云珈蓝垂下眼帘,“就算真有了,妾身也会想办法流掉。”
裴嬴川的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扫过,眸色深了几分,轻轻颔首:“随你高兴。”
他甚至抬手,“再说,本王娶妻,又不是为了子嗣。”
云珈蓝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底。
“王爷说笑了,”她勉强勾起唇角,“皇室血脉,岂能儿戏。”
“嘘——”裴嬴川突然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抵住了她的唇瓣,“今晚只谈风月,不谈国事家事,只赏灯。”
云珈蓝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她任由他拉着往前走,思绪却乱成一团麻。
此时,朱雀大街上积雪虽被清扫,但融化的雪水混着尘土,在石板缝隙间积成小小的水洼。
裴嬴川二话不说,突然转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背脊对着她。
“王爷?”云珈蓝不明所以。
“上来。”他的声音不容拒绝,“你的鞋袜都湿透了。”他指了指她裙摆和绣鞋边缘上的深色水渍。
云珈蓝这才惊觉双脚早已被冰冷的雪水浸透,寒意刺骨。
她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带着几分僵硬的,趴伏在他宽阔温暖的背脊上。
裴嬴川稳稳起身,大手托着她的腿弯。他身上清洌的松香混着冬夜的寒意丝丝缕缕袭来,云珈蓝将脸颊贴着他锦袍下温热的肩颈。
“冷吗?”他侧过头问,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她摇摇头,发丝随着动作扫过他颈侧敏感的皮肤。
行至护城河边,裴嬴川忽然驻足。
河面上飘荡着无数祈愿的花灯。
“许个愿?”他微微侧头,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柔和。
云珈蓝望着那些明明灭、渐行渐远的灯火,心中一片茫然。
“算了。”她道。
她没有什么愿望,就算有,也是希望舅舅一家,腹中的孩子,惊蛰,还有...他,平安一生。
裴嬴川却低笑一声。他没有强迫,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塞进她手里。
“上元节礼物。”
他竟还准备礼物了。
云珈蓝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长命锁。玉质温润细腻,然后锁的背面却是一片空白,未曾镌刻一字。
“等你想好了刻什么字,”他背着她继续往前走,步履沉稳,“若以后有孩子了,给他也好,给自己留个念想也罢。”
云珈蓝攥着那枚冰凉又温润的玉锁,指尖微微发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她已经有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