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在即,林子昂夜不能寐。
他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子昂,你还没睡?”云绫罗披着外裳,轻轻推门进来。
其实,林子昂生性焦虑。前世,是云珈蓝日日给他亲手煮安神茶,才好些。
林子昂猛地坐起身,手指紧紧攥着被褥,声音发紧:“绫罗,我...我怕考不好。”
云绫罗叹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将茶盏递给他:“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怎么会考不好?”
林子昂摇头,嗓音干涩:“可这次春闱,听说主考官是出了名的严苛,题目极难。若我落榜......”
他不敢再说下去。
云绫罗见他如此,心里一疼,忽然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道:“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林子昂一愣:“打听什么?”
云绫罗抿了抿唇。
如今高人请错了,太傅也没傍上。但是,她是重生的。
若她没记错,前世的这场春闱,是张立元大人出的考题。
张立元大人自是铁面无私,但他的夫人是个见钱眼开的。
若她从嫁妆里拿些礼物,给张夫人送了礼,套出些考题......
云绫罗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轻声道:\"子昂,你且安心温书,我自有办法。\"
次日清晨,云绫罗翻出陪嫁时最贵重的一对翡翠镯子,仔细包好。她换上素净衣裳,戴上帷帽,悄悄往张府后门去。
刚到巷口,却见张府门前停着刑部的马车。
云绫罗躲在巷口的槐树后,粗糙的树皮硌着她的后背,她却不敢挪动分毫。远处张府大门前,刑部的差役正粗暴地推搡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上马车。
\"快走!\"为首的差役厉声喝道,\"泄露考题可是要掉脑袋的!\"
云绫罗死死攥紧怀中的包袱,翡翠镯子在绸布里硌得她生疼。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离开时,张府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绛色织金马面裙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闪了出来,头上还戴着遮面的帷帽。
\"张夫人!\"云绫罗压低声音唤道。
那身影猛地一僵,警惕地四下张望。云绫罗趁机从树后闪出,一把将人拽到阴影处。近了她才闻到张夫人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气。
\"你是......\"张夫人眯起描画精致的眼睛,待看清云绫罗手中露出的翡翠光泽,语气立刻软了几分,\"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将帷帽又往下拉了拉。
云绫罗福了福身,将包袱双手奉上:\"晚辈仰慕夫人已久,特来......\"
\"呵。\"张夫人突然冷笑,涂着丹蔻的手猛地拍开她,\"当我不知道?这几日来'拜访'的,十个有九个是为了春闱考题!\"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尖利。
包袱应声落地,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滚了出来。张夫人目光一滞,云绫罗清楚地看见她喉咙动了动,涂着口脂的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
\"夫人明鉴。\"云绫罗急忙蹲下捡起镯子,指尖都在发抖,\"这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心意?\"张夫人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镶着宝石的戒指硌得云绫罗生疼,\"你可知方才刑部带走的是谁?是我娘家表侄!\"
她凑得更近,云绫罗能闻到她口中淡淡的酒气,\"就因为收了考生三十两银子!\"
云绫罗吃痛,却不敢挣脱:\"夫人......\"
\"不过......\"张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带着脂粉香的热气喷在她耳边,\"若是北安王府的礼,倒也不是不能收。\"
云绫罗浑身一僵。张夫人竟认出了她。
她立即警觉地看向张夫人。
但是...若以北安王府的名义贿赂张府,后面就算有麻烦,林家说不定也能躲过。
\"怎么?很惊讶?\"张夫人松开手,得意地抚了抚鬓角,\"你那姐姐如今可是京城风云人物。\"
说罢,不等云绫罗搭话,她突然伸手夺过镯子,动作快得惊人,\"这对镯子......就当是封口费了。\"
云绫罗还未来得及开口,张夫人又压低声音:\"三日后未时,让你家那口子去城南土地庙。\"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记住,只准他一人来。\"
说完,绛色的裙裾一闪,人已消失在巷子尽头。
云绫罗呆立在原地,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
经此一遭,她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但是古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
两日后。
西和关,醉仙楼。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残阳如血,将西和关的城楼染得猩红。
醉仙楼二楼雅间内,云珈蓝倚窗而坐,指尖轻轻摩挲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她眉眼低垂,眉心微蹙。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后是惊蛰低声的禀报:“公主,澹台将军求见。”
云珈蓝抬眸,指尖一颤,轻声道:“请。”
澹台朔居然亲自来接她了。
门扉轻启,一道高大的身影迈步而入。澹台朔身披玄铁轻甲,肩宽背挺,腰间配一柄乌鞘长刀,行走间甲叶轻响,沉稳有力。
他面容温润,眉如刀裁,一双鹰目锐利如刃,下颌线条紧绷,透着久经沙场的冷峻。周身气质,和一个人有一二分相似,唯独这面相,更偏文人一些。
云珈蓝心中一痛。
“末将澹台朔,参见公主。”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
云珈蓝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将军不必多礼,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澹台朔起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是在确认什么,最终只是沉声道:“公主清减了。”
他细细地打量着云珈蓝,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回以前的影子。
澹台朔是母后给他留下。在云珈蓝幼年时,给过她无数助力,是可以真心相信的人。如今一别经年,云珈蓝免不得感慨。
云珈蓝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了敲茶盏:“将军远道而来,遇到了不少麻烦吧?”
澹台朔沉默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公主慧眼如炬,末将此来,定将公主安全带回乌兰。”
云珈蓝抿了口茶,道:“将军,一别经年,劳烦将军告诉我乌兰王宫近状。”
乌兰民风虽比大庆开放,但是近几年被大庆同化的严重。因此,虽然乌兰有女子再嫁的先例,但是能再嫁,不代表别人不会议论。
澹台朔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言辞,最终缓缓道:“乌兰王...近来纳了几位新妃。”
云珈蓝指尖一顿,茶盏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澹台朔继续道:“其中一位,是南疆部落进献,极得王上宠爱,封为艳妃。另一位,则是北境贵族之女,性情跋扈,手段狠辣。”
他抬眼看向云珈蓝,声音低沉:“她们...对兰夫人颇为不敬。”
云珈蓝眸色骤冷:“兰姨?”
澹台朔点头:“兰夫人因维护先王后旧物,与艳妃起了争执,被诬陷‘心怀怨怼,诅咒王嗣’。王上震怒,命她迁居冷宫,非诏不得出。”
云珈蓝静默片刻,忽而冷笑一声:“我母妃去得早,兰姨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结义姐妹,如今竟被几个新宠逼至如此境地?”
澹台朔沉声道:“公主,乌兰王宫如今局势复杂,您若贸然回去......”
云珈蓝抬手打断他,眸光如冰:“兰姨待我如己出,我岂能坐视不理?”
她站起身,衣袂无风自动,眼底锋芒毕露:“将军,替我备马。”
澹台朔眉头紧锁:“公主,您如今——”
“不必劝我。”云珈蓝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只不过,再回去之前,她须得先给这几位送一个大礼。
珈蓝指尖轻叩桌案,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艳妃既敢动兰姨,想必背后有人撑腰。澹台将军,可查过她的底细?\"
澹台朔从怀中取出一卷密报:\"南疆三年前归附,这艳妃实则是南疆大祭司之女,精通蛊毒。她入宫后,已有三位嫔妃莫名暴毙。\"
惊蛰倒吸一口凉气:\"用毒?那兰夫人岂不危险?\"
\"不会。\"云珈蓝冷笑,\"父王虽昏聩,却最恨人用毒,不然,也不会那般讨厌我。她既敢诬陷兰姨用巫蛊,必是留了后手。\"
她突然转向谷雨,\"去取我妆奁最下层那个鎏金盒子。\"
待谷雨取来,云珈蓝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孔雀蓝的宝石:\"这是当年南疆进贡的避毒石。\"
她将宝石递给澹台朔,\"找机会送到兰姨手中。\"
澹台朔迟疑道:\"冷宫守卫森严......\"
\"后日便是乌兰的雪顿节。\"云珈蓝唇角微勾,\"按例王宫要放奴婢出宫探亲。\"
她取出一枚玉牌,\"这是当年我宫中的对牌,持此物者,可扮作浣衣局的杂役混进去。\"
惊蛰突然道:\"公主,艳妃既擅蛊毒,我们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谁不知道,云珈蓝的一手蛊毒出神入化?
云珈蓝与澹台朔对视一眼,突然笑了:\"好主意。不过要改一改。雪顿节那日,让这药出现在艳妃自己的胭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