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凉水一瓢一瓢地冲洗着头脸和手臂上的血污。
冷水浇在皮肤上，带走粘稠的血痂，露出底下被冻得有些发红的皮肤，但更多的血污凝结在头发和厚重的军装上，光靠冷水根本洗不干净。
萝卜子看着他那身几乎被血浸透、颜色都看不出来的靛蓝色军装，还有那湿漉漉、沾满血块贴在身上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心疼和…莫名的烦躁。这衣服算是彻底废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脸上未退的红晕和心头的悸动，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那句“打猎给心上人”带来的冲击。她转身走向灶台，动作麻利地开始生火烧水。柴火噼啪作响，很快，大铁锅里冷水开始冒起热气。
“殿下，”萝卜子背对着查理，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尾音还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
“冷水洗不干净…我烧了热水…您…您待会儿好好洗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身衣服…不能要了…我去给您找身干净的换上…”
说完，她也不等查理回应，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里屋。
里屋光线更暗。萝卜子靠在门板上，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她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暗骂自己没出息。她定了定神，开始在父亲那个破旧的木头柜子里翻找起来。
罗大山的衣服不多，都是些粗布旧衣，洗得发白，打着补丁。
萝卜子翻找着，心里有些发酸。她挑了一件相对厚实、看起来也干净些的深灰色粗布棉袄，又找了一条同样质地的深色棉裤。衣服很旧，样式也土气，但至少是干净的，能保暖。还有套粗布内衣内裤，没办法，这个必须有。
她抱着衣服走出来时，灶上的水已经烧热了，水汽氤氲。查理还在用冷水冲洗，但显然效果甚微，血污和冷水混合，在他身上留下道道暗红的痕迹。
“殿下…”萝卜子把衣服放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他，
“水…水热了…衣服…衣服放这儿了…是我爹的…您…您先将就一下…”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查理停下冲洗的动作，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四溅。他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大铁锅，又看了看凳子上那叠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的旧衣服。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萝卜子像是得到了赦令，赶紧转身就想离开这个让她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等等。”查理的声音突然响起。
萝卜子脚步一顿，身体瞬间僵住，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慢慢转过身，低着头，不敢看他。
查理没说话，只是朝她伸出了手。那只手刚被冷水冲洗过，指节分明，手背上还残留着几道没洗掉的血痕和一些细小的擦伤。
萝卜子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擦脸的布。”查理言简意赅，指了指旁边搭着的一块还算干净的粗布巾。
“啊？哦！哦！”
萝卜子这才反应过来，脸又腾地一下红了！她手忙脚乱地抓起那块布巾，几乎是扔一样塞到查理伸出的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冰冷还带着水珠的手背，触电般缩了回来！
“我…我去看看外面肉分得怎么样了！” 萝卜子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石屋，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查理看着那仓皇逃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块带着皂角清香的粗布巾，再瞥了一眼凳子上那叠叠得整整齐齐、却明显小了一号的旧棉袄棉裤。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冒着热气的大铁锅旁。他试了试水温，滚烫。
索性脱光衣服，他毫不在意，拿起旁边一个破木桶，舀起滚烫的热水，哗啦一声，从头浇下！
滚烫的热水冲刷着皮肤，带走最后粘腻的血污和刺骨的寒意。
水汽蒸腾中，他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他用力搓洗着头发和身体，动作粗犷。
热水流过他精悍的肌肉线条，洗去血污，露出底下洁白的皮肤和几道或深或浅的旧伤疤。
滚烫的热水冲刷掉最后一丝血污和寒意。查理用那块带着皂角清香的粗布巾，胡乱擦干身体和湿漉漉的银灰色短发。水珠顺着他精悍的肌肉线条滚落，滴在夯实的泥地上。
他拿起凳子上那套深灰色的粗布棉袄棉裤。衣服很旧，布料粗糙，带着一股陈年的、属于罗大山的汗味和烟火气。他抖开衣服，利落地穿上。
深灰色的粗布棉袄裹在身上，意外的合身。肩膀的宽度正好，手臂的长度也刚好，袖口落在手腕处。棉裤的腰身和裤长也恰到好处，既不紧绷也不松垮，裤脚落在脚踝上方一点。
虽然布料粗糙，样式老旧，但穿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竟奇异地透出一种洗尽铅华的朴素和沉稳。褪去了靛蓝军装的冷硬和满身血污的煞气，此刻的查理，更像一个刚从田埂上劳作归来的、沉默而有力的农家汉子，只是眉宇间那股子经历过尸山血海的锋锐之气，依旧若隐若现。
然后，他走到门边，推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门外的喧嚣和篝火的暖光瞬间涌了进来。
“快看！殿下出来了！”
不知是谁眼尖，先喊了一声。
喧闹的人群瞬间一静！所有正在分割虎肉、野猪肉的村民，围着篝火取暖的孩子们，帮忙递工具的妇人，全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那个身影。
洗去了满身血污的查理，露出了原本冷峻硬朗的轮廓。湿漉漉的银灰色短发随意地搭在额前，几缕发丝还带着水汽。那身深灰色的粗布旧衣，干干净净，合体地穿在他身上，勾勒出结实而不夸张的线条。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洗去血污后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双在朴素衣物衬托下、显得格外深邃平静的银灰色眼眸。
这一刻的查理，和刚才那个如同血狱魔神般的形象，判若两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更加纯粹的欢呼！
“殿下！！”
“殿下出来了！！”
“殿下洗干净了！！”
孩子们胆子最大，最先欢呼着冲了过来，围着查理兴奋地蹦跳着，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崇拜和喜悦。他们不再害怕，只觉得眼前这个穿着干净旧衣服的皇子哥哥，虽然还是有点冷冰冰的，但比刚才那个血人亲切多了！
“哥哥！老虎肉好香啊！”
“王子哥哥真厉害！打死大老虎！”
“殿下哥哥穿这身衣服真精神！”
大人们也围了上来，脸上堆满了感激和敬畏的笑容，七嘴八舌地说着：
“殿下辛苦了！”
“多亏了殿下啊！这下有肉吃了！”
“殿下这身衣服…看着真踏实！”
咕咕挤在最前面，花白胡子笑得一抖一抖，搓着手：
“殿下！您可算出来了！热水洗得舒服吧？这身衣服…嘿，没想到您穿上还挺合身！精神！”
罗大山也在一旁搓着手，脸上带着卑微又自豪的笑，看着查理穿着自己的旧衣服，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感激。
萝卜子、艾尔玛、米娅和罗小妹也站在人群外围。看到查理穿着那身深灰色粗布衣服走出来，洗得干干净净，没了那身骇人的血污，四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罗小妹眼睛亮晶晶的，小声对萝卜子说：
“姐姐你看！皇子哥哥穿爹的衣服，还挺好看的！”
萝卜子看着查理在火光下平静的脸庞和那身朴素的旧衣，心头那股悸动又悄悄涌了上来，脸上微微发热，轻轻“嗯”了一声。
艾尔玛也悄悄从米娅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查理，看到他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一些，只是脸颊还有些红。
米娅则是一脸理所当然，金色的眼睛亮亮的，觉得查理现在这样“干净”的样子，才更符合她心目中“强大雄性”的形象。
查理站在人群中央，被热烈的欢呼和感激包围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扫过一张张因为有了食物而充满希望的脸，扫过孩子们纯真的笑容，最后，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站在稍远处的萝卜子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跳跃的火光中短暂交汇。
查理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移开目光，看向地上那堆巨大的猎物——虎肉被分割成块，野猪肉也堆成了小山。
“肉，分下去。”查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喧闹，“按人头。骨头，给老罗家。”
“是！殿下！”咕咕立刻应声，转身招呼村民，“听见没！殿下发话了！赶紧分肉！按人头！骨头都抬到老罗家灶房去！”
人群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感谢声，更加卖力地开始分割、搬运。篝火熊熊燃烧，肉香混合着烟火气，驱散了冬夜的寒冷和之前弥漫的血腥。石头村的这个夜晚，因为查理的归来和满地的猎物，充满了久违的暖意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