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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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林晚,是个不入流的探灵主播。
这年头,直播行业卷得厉害,唱歌跳舞搞怪的都有人看,就我们这些搞探灵的,粉丝涨得比蜗牛爬还慢。为了博眼球,我只能把主意打到那些真正“有名有姓”的凶宅上。
这次的目标,是远郊的“沈家老宅”。
这宅子邪乎得很。传言几十年前,原本书香传家的沈家少爷沈渊,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在一个雨夜用一把剪刀,了结了自己刚过门不久的妻子,随后自己也踪迹全无,只留下这栋阴森宅院和一桩血案。自此之后,关于老宅闹鬼的传闻就没断过,什么夜半哭声、窗棂上的血手印、游荡的白影……说得有鼻子有眼。也曾有过像我一样不信邪的主播进去探险,结果不是设备莫名失灵,就是出来后大病一场,精神恍惚,再也说不清在里面究竟遇到了什么。
这些传闻,对我而言不是警告,反而是流量密码。
准备好强光手电、充电宝、还有那根跟了我很久,顶端装着运动相机的自拍杆,我趁着天色将晚未晚,一片灰蒙蒙的时候,来到了这座被荒草和寂静包裹的旧宅前。
老宅是晚清风格的建筑,青砖黛瓦,只是砖缝里爬满了暗绿的苔藓,瓦片上枯草在风里摇晃。高大的木门朱漆剥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色,一把生锈的铜锁虚挂着,我用手一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漫长而痛苦的呻吟,仿佛惊醒了某个沉睡的巨物。
一股混合着尘土、腐烂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书卷和霉味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院子里杂草丛生,高及膝弯。正堂的门敞开着,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嘴。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对着自拍杆上的镜头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带着点紧张兴奋的笑容。
“家人们,晚上好!我是你们胆大包天的主播晚晚!看到我身后这栋房子了吗?对,就是那个鼎鼎大名、据说进去就别想全须全尾出来的沈家老宅!今晚,晚晚就带大家深入虎穴,一探究竟!老铁们,礼物刷起来,给我点勇气!”
我一边说着套话,一边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正堂。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开始缓慢爬升,弹幕也零星飘过。
「主播胆子真肥,这地方我看着图片都发毛。」
「又是剧本吧?坐等主播突然尖叫然后黑屏。」
「氛围感拉满了,这宅子看着就年代久远。」
「晚晚注意安全啊!」
堂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门外透进来的些许天光,勾勒出家具蒙尘的轮廓。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摆着一把太师椅,上面盖着厚厚的白布,白布上也积满了灰。墙壁上似乎曾经挂着字画,如今只剩些残破的边角和深色的印迹。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我举着手电,光束在黑暗中切割,扫过斑驳的墙壁、结满蛛网的房梁。
“家人们看这里,这家具,这格局,典型的晚清富户风格。可惜啊,如今破败成这样了。”我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这宅子太静了,静得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以及脚下木板偶尔发出的“嘎吱”声。
为了互动,我时不时会凑近镜头看看弹幕。
起初一切正常,直到我绕过八仙桌,试图去查看后面那个看起来是供奉祖先的神龛时,弹幕突然开始不对劲了。
「等等!主播你后面!刚才镜头晃过去,白布下面是不是有东西动了一下?」
「楼上别吓人!我也好像看到了!」
「没有吧,是不是镜头反光?」
「真的!就左边那个椅子!白布鼓动了一下!」
我心里一咯噔,强作镇定地笑道:“家人们别自己吓自己,是风吹的吧?这房子到处漏风。” 可我心里清楚,这宅子门窗虽然破败,但此刻外面并无大风,堂内空气凝滞,哪来的风?
我下意识地将手电光束扫向左边那把太师椅。
蒙着的白布静静地垂落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也许真是看错了?或者是老鼠?
我稍微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走向神龛,视线无意中扫过手机屏幕,就这短短一两秒,弹幕彻底炸了!
「卧槽!!!!!!」
「眼睛!!!一双红眼睛!!!就在你后面!!!!」
「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主播快跑!」
「就在你肩膀后面!红色的!在黑暗里!」
「主播别看弹幕!快跑啊!」
「妈呀我吓尿了!」
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覆盖了整个屏幕,几乎所有人都在重复着同一件事——我身后,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我的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四肢瞬间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背后?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手电筒的光柱因为手的颤抖而微微晃动,照亮前方一小片布满灰尘的地面。身后是深邃的黑暗,除了死寂,还有死寂。
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视线,牢牢钉在我的后背上,穿透衣物,刺入骨髓。
跑!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直播,什么形象,猛地转过身,将手电光像武器一样胡乱地向身后的黑暗扫去!
光束撕裂黑暗,扫过空荡荡的堂屋,扫过那两把盖着白布的太师椅,扫过剥落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尘埃在手电光柱中慌乱飞舞。
「没了?刚才明明有啊!」
「是不是跑了?主播刚才转身太快了!」
「绝对有东西!我截图了!虽然糊成一团但真的有两个红点!」
「主播你还好吗?脸都白了!」
「晚晚快离开这里!这宅子真不对劲!」
我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额头也全是冰凉的汗珠。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刚才那一瞬间,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那冰冷的注视感,如此真实,如此刻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家……家人们,可能……可能是看错了,或者是某种反光……大家别慌,我们,我们继续探索……”
说是继续探索,但我已经心生退意。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邪门。我一边语无伦次地安抚着观众(或许也是在安抚自己),一边慢慢挪动脚步,想退回门口。
可就在我转向大门方向时,手电光下,那扇我进来时明明推开的大门,此刻竟然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门……门怎么关了?”我失声叫道,冲过去用力推搡、拉扯那扇沉重的木门。木门纹丝不动,仿佛外面被什么东西焊死了一般。我又去检查旁边的窗户,同样无法打开,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封住了。
我被困住了!
真正的恐慌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门关了?自己管的?」
「完了完了,主播触发什么了!」
「快打电话求救啊!」
对!打电话!我慌忙掏出手机,屏幕顶端的信号格,显示着一个刺眼的“x”。无服务。连紧急呼叫都拨不出去。
“没……没信号……”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家人们,谁帮我报警!帮我打电话求救!” 我知道这可能是徒劳,但这是我此刻唯一的希望。
弹幕滚动得更快了。
「报警了!我刚刚打了电话,但说不清具体位置啊!」
「主播坚持住!我们已经通知平台和警察了!」
「有没有附近的人啊?快去救救晚晚!」
「这鬼地方到底在哪啊?」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我背靠着冰冷的大门滑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直播还在继续,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
「主播别放弃!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
「对!后院!或者楼上!」
弹幕提醒了我。不能坐以待毙。这宅子这么大,或许真的有其他出路。
我挣扎着爬起来,重新握紧手电和自拍杆,仿佛它们是我唯一的武器和伙伴。我不敢再看向堂屋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转而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右边的廊道挪去。
廊道更加昏暗,手电光只能照亮眼前一小段路。两边是房间,门都虚掩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我不敢轻易进去,只是用光速往里扫一下,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就立刻移开。
空气中那股陈旧腐朽的味道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般的腥气。
弹幕依旧活跃,但内容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晚晚,你左边第二个房间,刚好像有个白影子飘过去了!」
「右边走廊尽头那扇门,门缝下面好像有湿漉漉的脚印……」
「我好像听到有女人在哭,是直播收进来的音吗?」
这些弹幕看得我头皮发麻,我不敢完全相信,又不敢不信。我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我崩溃。
就在这时,我经过一个房间,手电光无意中扫过门口,似乎瞥见里面靠墙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吓得尖叫一声,手电差点脱手,猛地将光束打回去——
原来是一个落满灰尘的木质穿衣镜,镜面模糊,映出我自己惊慌失措、惨白如鬼的脸。
虚惊一场。我抚着胸口,大口喘气,感觉自己快要被吓出心脏病了。
然而,弹幕却因为这个小插曲再次沸腾起来,但这次,指向的却是我身后!
「又来了!那双红眼睛!就在你后面走廊的黑暗里!」
「比刚才更近了!就在拐角那边!」
「它跟着你!主播快跑!别走那边!」
「完了,它盯上主播了!」
红色的眼睛!又出现了!而且还在靠近!
刚刚松懈一点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恐惧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内心。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确认,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以及弹幕里不断刷出的「往前」、「左边」、「上楼」之类的零星指引,我开始在这迷宫般的宅子里跌跌撞撞地狂奔。
我不敢回头,一步都不敢。
手电光在狂奔中剧烈晃动,周围的景物扭曲变形,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腐朽的地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拐了几个弯,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段向上的、更加狭窄破旧的木楼梯。
阁楼!
几乎在所有恐怖故事里,阁楼都是禁忌和危险之地。但此刻,后面那如影随形的冰冷注视感,以及弹幕里不断提醒的“它在你后面”,让我别无选择。也许上面有窗户可以逃生?或者能找到一个暂时藏身、据险而守的地方?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我咬紧牙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段吱呀作响的楼梯。
楼梯顶端是一个低矮的小门,门板上有几道深刻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野兽抓过。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里面漆黑一片。
我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汗水模糊了视线。我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稍微平复一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同时下意识地举起手机,想最后看一眼弹幕,获取一点信息或者……仅仅是寻求一点虚拟的陪伴。
然而,就在我的目光接触到手机屏幕的刹那,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血液直冲头顶,又猛地回落,留下彻骨的冰寒。
直播间的画面还在。
但之前那些杂乱、惊恐、关切的彩色弹幕,消失了。
整个屏幕上,只剩下同一行字,用那种粘稠、暗红、仿佛刚刚凝固的鲜血般的颜色,整齐划一地、一遍又一遍地刷过,填满了每一寸屏幕:
「别回头…他在你前面……」
别回头…他在你前面……
他在你前面……
前面……
我的思维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攫住了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
后面那双如影随形的红眼睛……弹幕一直在警告我身后的危险……我一直以为它在追我……我拼了命地往前跑,不敢回头……
可现在……血色的弹幕告诉我……他在……前面?
在哪前面?
阁楼里?
还是……
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书卷和淡淡腥味的气息,突然从我身后极近的距离,轻轻吹拂到我的后颈上。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刻,我明白了。
我一直感受到的、来自背后的冰冷注视,弹幕里疯狂警告的“身后”,或许……从来都不是指向我身后的走廊或房间。
那双红色的眼睛……
它可能……一直就静静地、静静地……贴在我的后背上。
或者,趴在我的肩头。
而我,带着它,一路狂奔,来到了这无处可逃的阁楼门前。
现在,它似乎……醒了。
时间仿佛凝固。楼梯口狭窄逼仄,身后是上来的路,面前是通往未知阁楼的矮门,暗红色的血字仍在屏幕上无声地流淌,像一句来自地狱的箴言。
别回头…他在你前面……
这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我仅存的理智。前后,左右,上下……所有的方向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混乱。我该往哪看?我能往哪逃?
身后那冰冷的吐息,若有似无,却带着一种活物般的节奏,拂过我颈后因为冷汗而濡湿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那不是风,这死寂的宅邸里没有风。那是一种……贴近。
极近的贴近。
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成了石头,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有胸腔里的心脏,像一只被扔上岸的鱼,疯狂而徒劳地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巨响。血液冲刷着血管壁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跑?
往哪跑?
后面?那吐息的源头,可能就在我背心贴着的地方。转身,是不是就等于直接投入它的怀抱?
前面?那扇虚掩的、布满抓痕的阁楼门后面,血字明明白白地警示着——“他在你前面”。
我被困住了。被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恐惧,钉死在这楼梯口方寸之地。
直播手机还紧紧攥在手里,屏幕的光成为这片粘稠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映亮我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那暗红色的弹幕还在滚动,一遍,又一遍,像某种邪恶的仪式祷文。
「别回头…他在你前面……」
「别回头…他在你前面……」
……
视觉的冲击,与脖颈后那真实不虚的冰冷触感,在我的脑海里激烈交战,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成碎片。哪一种才是真实的?弹幕?还是感觉?或者……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股拂过后颈的冰冷气息,忽然加重了。
它不再满足于若有似无的触碰,而是像一条湿滑阴冷的蛇,开始缓慢地、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沿着我的脊椎,一寸一寸地向下移动。
所过之处,皮肤仿佛被冻僵,失去知觉。
“呃……”一声极度惊恐的呜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我浑身剧烈地一颤,求生的本能终于冲破了僵直!
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血字的警告如同最后的屏障。我死死盯着面前那扇阁楼门,仿佛它是唯一的生路——尽管我知道,那后面可能通往更深的地狱。
动啊!快动啊!
我心中疯狂呐喊,几乎是用尽了灵魂全部的力量,才驱使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朝着那扇门,迈出了第一步。
“嘎吱——”
脚下的旧木板发出刺耳的呻吟,在这死寂中格外惊心。
就在我脚步落下的瞬间,身后那冰冷的移动感骤然停止了。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寒刺骨的力量,猛地压在了我的整个后背上!
那不是实体接触的触感,更像是一团凝聚成实质的“冰冷”,穿透了我的衣物,我的皮肤,直接渗透到我的骨骼、我的血液里!沉重,粘滞,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腐朽之气。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这力量推得我向前一个趔趄,不受控制地撞向了那扇虚掩的阁楼门!
“砰!”
本就腐朽的门板被我直接撞开,木屑和灰尘簌簌落下。我踉跄着跌入了阁楼之内,手电筒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光线瞬间熄灭。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手中还在执着显示着血字的手机屏幕。
眼前一片漆黑。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带着比楼下更浓重的霉味和尘埃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悲伤的气息。
我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应该是擦破了。但我顾不得这些,惊慌失措地在地上摸索着,想要找到手电筒。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的光,偶然间照亮了前方不远处。
光影摇曳的范围内,我看到了……
一双脚。
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鞋面是暗红色的锦缎,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鸳鸯戏水图案,只是颜色黯淡,沾满了污渍。鞋子很小,是旧时缠足女子的样式。
那双脚,就静静地立在距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面上,鞋尖正对着我。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颤抖着,一点点向上移动。
暗红色的百褶裙裾,边缘有着精致的滚边,同样蒙着尘灰。上衣是藕荷色的襦衫,领口盘扣一丝不苟。再往上……
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她的五官很清秀,柳叶眉,樱桃口,但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神,没有任何焦点,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极其狰狞的、深可见骨的紫黑色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切割过,皮肉外翻,几乎要断开。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做工精致的蜡像。
是……是那个被杀的沈家少奶奶?!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再次尖叫出声。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鬼……我真的见到鬼了!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晕厥。但我不能晕,晕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手机屏幕的光线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似乎是电量不足的预警。在明灭的光线下,我惊恐地发现,那双绣花鞋的鞋尖,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不,不是似乎。
它真的在动!
极其缓慢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与此同时,我一直能感受到的那股附着在后背上的冰冷力量,忽然躁动起来。它不再只是冰冷的压迫,而是像水银一样,开始试图往我的皮肤里钻,往我的骨头缝里渗透!
脖颈后那冰冷的吐息,也骤然变得急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还是愤怒?
前后夹击!
前面是疑似沈家少奶奶的鬼魂,后面是那不知为何物、但显然更加诡异的“红眼睛”!
我蜷缩在地上,退无可退,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立刻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嘶哑、干涩,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又像是从极其遥远的、被遗忘的时空缝隙里挤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在我的耳边。
不,不是耳边。
那声音,直接响起在我的脑海里!
“看……看……我……”
这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痛苦,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看?看什么?看她吗?
我颤抖着,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看向前方那个红衣女鬼。
她依旧站在那里,空洞的眼睛“望”着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那纤细的、同样苍白的手指,却微微抬起,指向了……我的身后?
不,不是指向身后。
她的指尖,微微下垂,指向了她自己脚下前方的地面。
那里,借着手机屏幕最后一点摇曳的光,我看到,灰尘覆盖的地板上,似乎隐约有一些刻痕。
“看……” 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急切,带着一种哀求般的意味。
而与此同时,我后背那股冰冷的力量钻透感更强了,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正在刺入我的肌肤。脖颈后的吐息也变得灼热起来——一种违反常理的、冰寒彻骨的“灼热”,带着明显的警告和……阻止的意味?
这两个……东西?它们不是一伙的?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我的脑海。
红衣女鬼似乎在努力让我“看”到什么,而我背后的“红眼睛”,则在拼命阻止?
求生的本能,让我在极致的恐惧中,猛地生出一丝勇气。
就看一眼!
我趁着背后那冰冷力量集中在我后心位置钻探、似乎暂时无暇他顾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同时将手机屏幕的光,死死地对准了女鬼手指指向的那片地面!
“嗬——!”
在我动作的同时,脑海里的嘶哑声音发出一声类似解脱又像是痛苦的叹息,而我后背的存在,则爆发出滔天的怒意!那冰冷的针刺感瞬间变成了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硬生生从我背上剥离出去!
但我顾不上了。
手机光线照亮了那片地板。
灰尘之下,是几行深深镌刻进木头里的字迹。字迹潦草、凌乱,仿佛是在极度痛苦和仓促中写就。那不是现代的简体字,而是繁体,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
我瞪大了眼睛,凭借着直播时常需要辨认一些古宅文字的经验,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斑驳的字迹:
「……渊……负我……」
「……假托修道……实为……邪术……」
「……借吾性命……饲养……魅灵……」
「……镜碎……则……咒破……」
「……助我……」
沈渊负我……假托修道,实为邪术……借我性命,饲养魅灵……镜碎则咒破……助我……
破碎的信息,如同拼图般涌入我的脑海。
沈渊?那个发疯杀妻后失踪的沈家少爷?
假借修道之名,实际上是在修炼邪术?
他用他妻子的性命……饲养了什么东西?魅灵?那是什么?
镜子碎了,诅咒就能破除?
她在向我求助?!
一瞬间,很多疑问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为什么这宅子如此邪门,为什么会有红眼睛跟着我……我背后的那个东西,很可能就是沈渊用邪术饲养出来的“魅灵”!而红衣女鬼,是被害死的沈家少奶奶,她的魂魄因诅咒和怨恨被困于此,无法超生!
她想破除诅咒!而那魅灵,则在阻止任何人接近真相,或者……阻止她得到解脱?
“镜……子……” 脑海里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找到……镜……”
镜子?什么镜子?在哪里?
我猛地抬头看向红衣女鬼,想从她那里得到更多提示。
然而,就在我抬头的刹那,我看到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极致的、无法形容的惊恐!她的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的,不是我了,而是我的……身后!
“!”
我背后的魅灵,似乎因为我的“背叛”和女鬼的“提示”而彻底暴怒了!
那股冰寒的力量不再是钻透,而是变成了狂暴的撕扯!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抓住我的灵魂,要将它从我身体里硬生生拽出去!
“啊——!” 我发出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拉扯、剥离,视野开始模糊、旋转,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周涌来,要吞噬一切。
手机屏幕最后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
只有后背那撕裂灵魂的剧痛,脖颈后那冰寒灼热的吐息,以及前方女鬼那无声却无比清晰的惊恐表情,烙印在我最后的意识里。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的叹息,直接响在脑海里,是那个嘶哑的女声:
“等……你……”
随后,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