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岭下的小村子,总爱把后山的云雾说成神仙的哈气。十五岁的阿鹤蹲在溪边洗柴刀时,总觉得那片总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的白影,是神仙遗落的帕子——直到那天他追着白影钻进松树林,才发现是只翅膀流血的仙鹤。
\"别怕,别怕。\"阿鹤把柴刀往地上一插,解下腰间的粗布汗巾。仙鹤缩在青苔上,左翼被猎箭划开道深口,金红色的血珠正顺着羽毛往下淌。他想起阿娘说过,仙禽受了伤,得用野菊和紫药草敷。于是他扒开荆棘,采来半筐带着露水的野菊,又翻出阿爹藏在梁上的药囊,挑出最细的紫药草末。
\"疼么?\"阿鹤蹲在仙鹤跟前,用树枝轻轻拨了拨它的喙。仙鹤歪着头看他,眼睛亮得像两颗浸了月光的琉璃珠。他忽然笑了:\"我阿娘说,受伤的鸟儿最通人性,你要是疼,就啄我手背。\"
仙鹤的喙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凉丝丝的,倒比他的粗布汗巾还舒服。阿鹤把野菊揉碎,混着紫药草末敷在伤口上,又扯下自己的里衣给它裹伤。仙鹤忽然发出一声清鸣,震得松针簌簌落,翅膀一振,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你好了?\"阿鹤后退两步,怕惊着它。仙鹤却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脚,然后扑棱着翅膀飞到溪边,低头喝了口清水,又飞回来落在他的肩头。这一回,它的伤口不再渗血,羽毛油亮得能照见人影。
阿鹤把它养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每天清晨,他都会去后山采最新鲜的野果;夜里怕它着凉,就把自己的旧棉絮铺在竹篮里。仙鹤倒也乖巧,白天在院子里踱步,见了鸡群也不欺负,见了村头的老黄狗也只是歪头看;夜里便缩在竹篮里,偶尔发出一两声轻鸣,像是在哼什么曲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月。某个飘着薄雾的清晨,阿鹤推开柴门,发现竹篮空了。他慌慌张张跑出院子,却见老槐树顶立着那只仙鹤,阳光透过雾霭照在它身上,羽毛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它低头看了阿鹤一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是道别,然后振翅而起,越飞越高,直到变成蓝天上的一个小白点。
阿鹤怅然地蹲在地上,忽然看见竹篮里落着根羽毛。那羽毛雪一样白,比他的小拇指还长,尾端有几点淡金色的斑纹,在阳光下泛着暖光。他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想着这定是仙鹤留给他的谢礼。
谁也没料到,这年的夏天会旱得这般厉害。春汛时的溪水早干成了裂缝,稻田里的泥土硬得能硌破鞋底,村头老井的水也见了底。阿公们跪在土地庙前烧纸,阿婆们举着铜盆敲得叮当响,可连片云彩都没见着。
\"阿鹤,你不是养过仙鹤么?\"村头的二愣子凑过来,\"听说仙禽都有灵性,你求求它呗!\"
阿鹤摸了摸怀里的羽毛,想起仙鹤临走前的眼神。他咬咬牙,把羽毛揣进怀里,往村后的老槐山去了。那是青牛岭最高的地方,传说能通到云端。
山风卷着热浪扑来,阿鹤跪在老槐树下,把羽毛举过头顶。\"仙鹤前辈,\"他喉咙发紧,\"村子快旱死了,求您帮帮忙......\"
话音未落,怀里的羽毛突然发烫。阿鹤低头一看,那羽毛竟发出淡淡的白光,像是有活物在里头蠕动。他正要松手,羽毛\"唰\"地从他掌心飞出,在半空转了个圈,然后\"嘭\"地炸成一团白雾。
无数只白鹤从白雾里钻出来,扑棱着翅膀盘旋上升。它们越飞越高,越聚越多,转眼间遮蔽了整片天空。阿鹤仰着头,看着这些白鹤像一片流动的雪,突然想起自己养的那只——它的羽毛也是这样白,这样亮。
\"下雨啦!下雨啦!\"
山脚下传来惊呼。阿鹤转头,看见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小水洼。雨越下越大,溪水开始哗哗流淌,稻田里的裂缝慢慢合上,老井里重新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跑出来,举着盆子接雨水,脸上笑开了花。
阿鹤站在雨里,任凭雨水打湿衣裳。他望着天空中的白鹤群,忽然明白过来:那些白鹤不是别人,正是他救过的那只仙鹤变的。它用自己的羽毛,换了一场救命的雨。
雨停时,太阳重新爬上天空。阿鹤摸了摸怀里,那里只剩根普通的白羽毛,没有金斑,没有光泽,就像路边捡来的普通鸟羽。他笑了笑,把羽毛别在衣襟上——这是仙鹤给他的信物,也是最珍贵的谢礼。
后来,青牛岭下的村子再没闹过大旱。村民们都说,是阿鹤的善良引来了仙鹤报恩。阿鹤却总说:\"哪有什么仙鹤?不过是善良换善良罢了。\"
再后来,阿鹤成了村里的\"雨师\"。每逢大旱,他便带着那根白羽毛去老槐山,不过再没见过白鹤群。但每次他跪在老槐树下祈祷,天空总会飘来几朵云,下场不大不小的雨,刚好够庄稼喝饱。
有人说,那是仙鹤在云端看着他,偷偷落几滴泪。也有人说,那是阿鹤的善良,早就化成了云里的雨,永远护着这片山,这片水,和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