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偏很偏的老山沟里，有座破旧的小庙，庙里供着一尊观音像。这观音像没头，脖子上头光秃秃的，瞧着怪得很。可四乡八村的人却把它当宝贝，香火不断。
老辈人传下来的故事是这样的：几百年前，这地方闹大旱，庄稼全死了，井水都干了，人饿得吃树皮。老百姓天天求雨，可天上太阳还是毒辣辣的。有一天，观音菩萨路过此地，见百姓受苦，心中不忍，便现了真身。可玉帝却说这地方的人罪孽深重，该受此罚。观音为救百姓，自愿斩首以平息天怒。说也奇怪，观音头一落，天上立刻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打那以后，这地方就供起了无头观音。传说每隔一百年，村里就会出一个“替身”，自愿成为观音的新头颅，承受百年孤寂与痛苦，保佑一方平安。
山下小村里有个哑女，叫小草。她没爹没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人表面照顾她，背地里却都说她是灾星——因为她出生那天，村口老槐树莫名其妙枯了一半。
小草不会说话，但耳朵灵，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大家不喜欢她。她平时就睡在村尾的破柴房里，白天帮东家挑水，帮西家砍柴，换口吃的。
小草十六岁那年，村里出了怪事。先是王老汉家的牛莫名其妙死了，接着李婶家半夜起火，好在救得及时。最邪门的是，村口孩子们突然一个个发起高烧，郎中瞧不出毛病。
村里老人聚在一起嘀咕了半天，最后目光都投向了小草。
“准是那灾星惹的祸！”村长磕了磕烟袋，“算算日子，离上次‘替身’出现，正好一百年了。”
这话传开后，村里人看小草的眼神更不对劲了。小草去井边打水，人们就躲得远远的；她经过谁家门口，那家必定赶紧关门。
一天夜里，小草梦见自己站在那座无头观音像前，观音的脖颈处突然涌出鲜血，染红了整座佛像。她惊醒过来，浑身是汗。
第二天，小草决定上山去看看那尊无头观音。她从来没去过，只是听村里人说起过。
山路难走，小草走了大半天才找到那座古刹。庙很小，屋顶漏光，墙上斑斑驳驳。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头黑乎乎的，只有一盏长明灯闪着微弱的光。
那无头观音像就立在正中，身上落满灰尘，却依然能看出雕工精细，衣袂飘飘，只是脖子上空荡荡的。
小草壮着胆子走近，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眼前发黑，忙扶住供桌才没摔倒。等她缓过劲来，发现供桌上不知谁放了一本发黄的旧册子。
小草认得字，是以前在私塾外偷学的。她翻开册子，借着长明灯的光，一页页看过去。册子里记的都是历代“替身”的故事——第一个是自愿跳崖的樵夫，第二个是投河自尽的绣娘，第三个是病死的书生...
小草的手发抖了。她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梦见这尊观音，为什么心口总是莫名作痛。她就是这一代的“替身”。
天黑时，小草失魂落魄地回到村里。村里更乱了——孩子们的病更重了，后山还塌了方，堵了唯一出村的路。
村长带着几个老人直接来到柴房。
“小草啊，”村长语气沉重，“你也十六了，该知道些事了。咱们村遇上了大难，只有...只有你能救大家了。”
小草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一个老人接话：“无头观音百年一次的‘替身’出现了，就是你。你去庙里续上头，保佑村里百年平安，这是你的命啊！”
小草拼命摇头，眼泪直流。她比划着：我不想死，我害怕。
村长叹气：“我们知道你怕。但你是观音选中的，逃不掉。为你自己积德，来世能投个好胎。”
那晚，小草缩在柴堆里，哭了一夜。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就因为她是孤女？就因为她不会说话？就因为她被说是灾星？
天快亮时，小草突然想通了。反正她活着也没人在意，不如死了，还能让村里人记住她。至少以后有人提起，会说一句：“那个哑女，救了全村人呢。”
第二天一早，小草自己找到村长，点了点头。
村里人顿时换了张脸，对着小草笑呵呵的，送来新衣裳、好吃的。小草却觉得这比以前的冷眼更可怕。
三日后是个黄道吉日，村民把小草打扮得干干净净，送上山去。一路上吹吹打打，倒像是办喜事。
到了庙前，小草被独自推进去。村长在外面喊：“小草啊，你坐到观音后面那个暗格里就行。放心，不疼，一会儿就过去了。”
庙门砰地关上，从外面锁上了。
小草战战兢兢地走到观音像后，果然看见一个暗格，大小刚好能坐进一个人。暗格壁上刻满了经文。
她刚要坐进去，忽然听见细微的哭声。小草吓了一跳，四处查看，最后发现哭声竟是从观音像里传出来的！
她大着胆子，用手敲了敲观音像，发现观音背后有一块石砖是松动的。费了好大劲，她把砖抽了出来，里面竟然是个小洞，塞着一卷帛书。
小草展开帛书，上面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写：
“后来人：你若读到这些字，便是与我一样的‘替身’。村里人不会告诉你，所谓‘续头’根本是谎言！观音当年是自愿牺牲，从未要求过什么替身。这是祖先编出的故事，用以安抚神灵之怒。我们不过是祭品，用性命换取百年风调雨顺。我乃上一代替身，被困于此，饥渴而死。逃吧，若还有路...”
小草的手抖得厉害。原来所谓“替身”，根本是一场骗局！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村长的声音：“小草啊，好了没有？我们要进来请神了！”
小草慌了，她看看那暗格，又看看手中的帛书。突然，她注意到观音像底座有些异样，有几处磨损特别严重。
门外开锁的声音响起来。
情急之下，小草试着推动观音像，果然，观音像微微转动了！底下露出一个洞口，冷风嗖嗖地吹上来。
门开了，村长带着人进来，看见正要逃跑的小草，顿时变了脸色。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村长大喊。
小草想都没想，直接跳进了地洞。她在黑暗里滚了好长一段，最后摔在软土上。抬头看，能见到一点亮光——这洞通着山外！
小草拼命往外爬，终于钻出洞口。她站在后山腰上，远远看见村里人举着火把追来。
不会说话的小草突然有一股冲动，她跑向崖边，对着山谷，发出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声音：
“啊———”
那声音清澈明亮，回荡在山谷间。追来的村民都愣住了——哑女居然会出声了！
更神奇的是，随着这一声喊，天上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干旱了许久的大地终于得到滋润。
雨中，无头观音庙方向突然放出金光。村民们惊讶地看见，一尊完整的观音像显现在空中，微微笑着，然后渐渐消失。
从那以后，村里的孩子病好了，庄稼也长好了。大家再找小草，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有人说小草被观音接走了，也有人说她逃出去过上了好日子。唯一确定的是，后山的无头观音庙一夜之间倒塌，变成了一堆废墟。
村民重新建了庙，供的是完整的观音像，再也不需要什么“替身”了。
每到夜深人静时，山风吹过，仿佛还能听见那声清亮的“啊——”，提醒人们：即使是最弱小的人，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