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墓门的机关声,在这幽静的山窟里不断回响,那古老而深沉的声音,犹如远古的钟鸣,让这原本就神秘的山洞更添了几分诡谲莫测。
墓门轰隆开启,好似恶兽张开了那饥饿的血盆大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一切吞噬,一股阴冷的怪风呼啸着从昏暗的古墓中盘旋而出,如无形的利爪,肆意地掀起张冲灵和月狐的衣襟,凌厉地划过两人的脸庞。
两人相视一眼,微微点头,默契地踏上石阶,向着石门内迈去,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此时,原本静止不动的两座镇墓兽缓缓地将虎头扭向了古墓的入口,那漆黑、空洞、深邃的四只眼睛,仿佛在冷冷地告诫着他们:如若闯入,十死无生。
古墓中并非如想象中那般黑暗无边,相反,竟有着些许若有若无的亮光。
普通的石头自然不会发光,那亮光是空气中轻微浮动的亮点所散发而出的。
这些亮点如米粒般大小,宛如稀疏的飞雪,不同的是飞雪来自天上,而亮点却来自漆黑的石壁或坚硬的地面。
亮点轻似鹅毛,亮如萤火,在空中微微浮动,稍加留意便会发现,它们并不是毫无规则地随意飘动,而是整齐地向着一个方向飘去——古墓深处。
前方是一条宽余一丈的甬道,顶端遍布着参差不齐的石牙,宛如獠牙般狰狞。甬道两旁是漆黑如墨的岩壁,地面上平铺着坚硬的青石。
依据亮点浮动的方向,十余丈后甬道呈现弧形右拐。而在这十余丈内,十分安静,安静的有些反常,也没有奇怪的东西出现,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然而,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似乎隐藏着无尽的危机,只待来人触发。
萤火浮动,美人在侧,甬道平坦,幽静整洁,毫无凶险之态。此般情境,何其惬意,谁能料想此地竟是“十死无生”之所?
旁人未觉,张冲灵却心中有数。当下,他负手徐行,小心翼翼,犹如新学滑雪的幼童行于冰面,不敢有半分懈怠。只因他深知,那浮动的萤火正是古墓中至险之物——白虎地气。
白虎地气受阵法牵引,滚滚涌出,滋养古墓万物,令这古墓不似历经千载,倒像新筑而成。
正因这股力量,墓中万物或能蠢蠢欲动,危险亦无所不在。昏暗中,“危险”随时可能自任何方向骤然袭来。
张冲灵欲开天眼,却未能成功。自踏入白石山腹地,极阴地气便阻断了他开启天眼的真气。所幸他曾刻苦修炼,耳聪目明,借白虎地气的微光,不至沦为聋盲。
他看似轻松愉悦,步伐悠然,面带浅笑,只是双眼比平日睁得更大。他觉着,能微笑应对时,决不能苦着脸。实则他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警惕着古墓中的致命危险。
于月狐而言,黑暗绝非阻碍,狐狸本就有夜视之能,何况她乃修行千余年的九尾狐,越是黑暗,她那双眼愈发明亮。
十余丈距离不远,甬道右拐,前方现一圆形凹地。若把甬道比作蛇,这凹地就似蛇身上的一块伤疤。
凹地有多深,张冲灵与月狐皆难以揣测,只因凹地满是白骨,碎如齑粉,间或有几具肉身尚存,却也是不成人形的尸体,这些尸体比常人略大,多被压得扁平。
能将人尸硬生生压扁,究竟是何怪物?正当二人踌躇之际,一个身高逾丈、赤裸上身、肥胖至极的巨人从天而降,落入凹地。
巨人落地,骨屑四溅,紧接着他一手抓起一具尚存肉身的“人肉饼”,塞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咬骨之声“嘎嘣”作响,还不时吐出大块骨渣。
此景,恶心已不足以形容,胆小之人见之,三魂七魄恐皆要散失;胆大之人,也会吓得上面流泪、下面流尿。
一股恶臭猛地袭来,月狐忙捂住口鼻,即便不闻那恶臭,眼前场景仍令她胃中一阵紧缩,险些呕吐。
张冲灵皱了皱眉道:“看来此乃幽王古墓第一关,欲过此关,唯有与这死胖子过招。”
他无奈轻叹:“我称其死胖子,只因他乃死尸,且是肥胖的死尸!”
月狐不像张冲灵那般悠然,一番调整后,此刻她面露忧色,双唇紧闭,沉默不语,只怕一开口便会连心脏都吐出来。
哪个女孩见此场景能舒服?月狐虽是狐仙,却也是十足的女孩。
张冲灵关心道:“这般恶心场面着实吓人,更不适合你这女孩见。但你放心,有我在,定保你无事。”
月狐并非害怕,只是觉肠胃阵阵紧缩,估计此阴影会伴她许久。缓了好一阵,她才若有所悟地说道:“这肥尸便是当年姬宫湦为取悦褒姒用以表演摔跤的壮汉,若没记错,凶残的姬宫湦已将他们斩首,可他们为何在此?”说完,她便不想再开口。
张冲灵道:“肥尸脑袋确被砍掉,不过是被人用粗糙针线缝于脖上而已。”他知月狐此刻不快,故意打趣:“不过,为其缝头之人针线活着实不佳,瞧那参差不齐的线条,令其脑袋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再次搬家。”
他悠然自得,对眼前一切不觉有何不妥,月狐却面露迟疑,道:“你不觉得肥尸在此很奇怪吗?”
张冲灵从容道:“这并不奇怪,司雷乃一国国师,弄几具尸体不难,且他懂道术,将死人变僵尸亦不麻烦。”
月狐撇了撇嘴道:“好吧!他不麻烦,可你的麻烦来了,小心身后!”
张冲灵未及转身,便觉双脚被人扣住,紧接着被倒悬着提到空中,只感被扣双脚之物硬如铁箍,挣脱不得。
他望向月狐,露出祈求的目光,怎料月狐淡淡说道:“这个你自行解决,那个交予我。”
望着月狐飞掠而去的身影,张冲灵无奈呼喊:“姑娘,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月狐自然并非不愿救他,而是觉得他根本无需他人搭救,倘若连第一关都应付不了,又何苦冒死闯这古墓?
正当张冲灵思索对策之时,他的身躯被肥尸于空中快速甩动起来,活脱脱像个大风车,肥尸似乎对这“大风车”游戏饶有兴致。
大风车骤然停止,肥尸将张冲灵猛地朝石壁摔去,这一摔的速度与力度,足以把人摔成肉泥,可恰恰这一摔,给张冲灵造就了绝佳的反攻契机。
张冲灵眼疾手快,于空中迅速调整身姿,让双脚先踏上石壁,石壁当即留下深深的一对脚印。
就在这一瞬,曲腿、弯腰、借力、反攻,一气呵成,他擎起双掌,以风驰电掣之速冲向肥尸,肥尸应声被震出两丈,幸而被石壁阻挡,却也因冲击力巨大,嵌在石壁中动弹不得。
肥尸玩够了大风车,怎也想不到自己竟成了人肉钉,钉在石壁里。
翻转、落地、抚掌、微笑,张冲灵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矫健中不失优雅。
不知月狐那边状况如何?他转身朝凹地中央望去,却见月狐正亭亭玉立地站在肥尸头顶,冲他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笑容足以表明她不仅克服了心理障碍,还制服了肥尸。
肥尸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从头到脚被缠上厚厚的一层白绫,任其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活像个大粽子。
张冲灵正欲开口,陡然感觉身后一股巨力直冲而来,他脸色剧变,此时躲闪已来不及。他迅速提气,一股真气贯遍周身,身体瞬间轻盈好似鹅毛,以此迎接身后的猛力一击。
历经千余年的肥尸,早已练就铜皮铁骨,刀剑难伤,水火不侵。虽说张冲灵借力打力,双掌威力无边,将肥尸硬生生打进石壁,却未能将其制服。
肥尸从石壁中挣脱而出,因愤怒,嗓中发出刺耳的呼呼声,整个庞大身躯如人肉炸弹一般,朝张冲灵撞去。
“小心,张冲灵!”月狐因担忧,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她从未为任何人这般失态,就连姥姥和亲人被摄灵魔珠摄走时,都未曾如此,这绝对是头一遭,她内心对张冲灵的安危甚是担忧。
张冲灵被肥尸撞飞,他轻飘飘地悬于空中,仿若无根的野草,又似三月的飞絮。
望着张冲灵缓缓下落的身躯,肥尸喉咙里因兴奋发出沙哑的呼呼声,脸上僵硬的肉皮皱成一团,那摇摇欲坠的脑袋似乎都要掉落。
张冲灵的身体逐渐落地,就在着地的一瞬,他的身体猛然恢复活力,迅速弹向空中,伸出食中二指隔空发出强劲真气,真气直接洞穿肥尸双眼,身法之快令人瞠目。
疼痛令肥尸双手捂住双眼,一股浓稠的绿色液体从其指缝源源不断流出。
一击得手,张冲灵迅速落地,弯腰、伸手、起身,竟将肥尸庞大的身躯轻松抓举到空中,喊道:“月狐,再包个粽子!”
张冲灵用力一甩,肥尸飞出,在空中迎接他的正是一圈又一圈的白绫。
肥尸落地,身上已缠绕厚厚的一层白绫,又成了一个大粽子。
月狐身形一闪,翩翩来到张冲灵身旁,她再度恢复往昔的平静,淡淡说道:“你方才没事吧?”
张冲灵微笑道:“刚才着实万分凶险,肥尸铜皮铁骨,以硬碰硬难以制服,你的白绫乃柔软之物,将肥尸裹起便能将其制服。是你让我明白了以柔克刚的道理。所以,我灵机一动,运用‘御气术’让自己轻如鹅毛,当肥尸撞来,带动的气流便将我抛向空中,我这才躲过一劫。”
听到此处,月狐叹了口气道:“肥尸曾因取悦褒姒不成而被斩首,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只是不愿让他们再死一回罢了。”
张冲灵笑了笑道:“心地善良意味着心灵美丽,而你不仅外表动人,心灵更是纯良,难得啊难得!贫道我自愧不如!”说完,他双手抱拳一拱。
面对张冲灵直率的夸赞,月狐不禁双颊泛红,柔声道:“你明明在刺瞎肥尸双眼时能够斩下他的头颅,却为何手下留情?这难道不也是仁善之举吗?”
张冲灵干笑道:“哦!我啊?我只是觉得一个粽子太过孤单,所以才让姑娘你多包一个,好事成双嘛!”
“这也能称为‘好事’?”月狐无奈地笑了。
张冲灵朗声笑道:“道祖有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低相倾、音声相合、前后相随。万事万物既相互对立,又相辅相成,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有时好与坏、善与恶只在一念之间,关键看我们如何抉择。”
月狐眼睛一亮,道:“这便是所谓的‘道’吗?”
张冲灵神秘一笑,道:“道祖云,道可道,非恒道。此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们还是走吧!”他望着包成粽子的肥尸,喊道:“再见了,两位粽子大哥。”
言罢,身形一展,两人朝着古墓深处飞掠而去。
昏暗的墓道中,星星点点的萤火闪烁不定。萤火忽明忽暗,墓道两旁逐渐显现出一些灰色的陶俑。
陶俑有人形的,也有动物模样的,有的站立,有的跪地,有的手握兵戈,有的载歌载舞,姿态万千,栩栩如生。在萤火的明灭之间,显得格外诡异。
两道身影在空中飞掠而过,脚不沾地,动作不紧不慢,犹如午后的情人在悠然漫步,甚是轻松悠闲,仿佛在欣赏古墓中奇异的景观,一切显得那般温馨惬意。
然而,看似平静自然,张冲灵和月狐的内心却并非如此,他们不仅不平静,也丝毫不轻松,相反,他们极为小心谨慎。
脚不着地是为了避免触动隐藏于地下的机关消息,行动不急不缓则是为了应对随时可能从空中袭来的危险。
事实证明,他们的谨慎是明智的。短短几十丈的距离,石壁中不时有暗器飞射而出。
张冲灵心里很清楚,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他已用真气击落了七枚飞镖、八支飞箭,避开了十八道鬼符和二十一滴毒液,还为月狐挡下了一道鬼符。
这鬼符甚是厉害,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灵,只要沾上一点,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就会失去行动力,任人宰割。
月狐左躲右闪,飞行时游刃有余,她唯一担忧的便是这些鬼符,往往只能躲避,不敢出手抵挡。好在有张冲灵在,虽说有些险象环生,但也总算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