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后门外的一株郁郁葱葱的杨树上,一身小厮打扮的萧铃儿抱着大腿般粗细的枝桠,藏身在一片浓密的树叶之中,忐忑不安地望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齐宅,以及全副武装地围在府外的河西卫们。
萧铃儿实在是没有料到,不过“睡了一大觉”,醒来后居然天翻地覆,堂堂齐氏商行的大当家齐少宣竟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这简直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就齐少宣这样的巨贾富户,得被几头野驴踢坏了脑袋、几只野猪撞瞎了心肠,才会放着好好的富贵荣华的日子不过,却要跟那帮子比茹毛饮血强不了多少的野蛮人私通?
不过,抱怨无济于事,还是得先想办法潜入齐宅去打探下情况。沉思良久,萧铃儿却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她现在内力的恢复情况,能爬上这株大树已是极点,若想在那么多的河西卫眼皮子底下潜入齐宅,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就在萧铃儿愁眉不展的时候,一只受惊的飞奴咕咕叫着,扑扇着翅膀,从抱竹堂的方向冲着萧铃儿便径直飞了过来。
“小灰?”萧铃儿惊喜地将飞奴小灰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它的羽毛以示安慰。
小灰飞到了萧铃儿的怀里后,乖顺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紧紧攀住她的衣襟便不再动弹。
这时,萧铃儿突然看到了正带领着一队捕快往齐宅后门赶过来的崔昊。
“走后门”是崔昊临时决定的。
按照齐少宣此前的嘱托,在他走后,崔昊在冰室内,又照顾了萧铃儿两天,直到她的五感全部恢复。身体甫一好转萧铃儿就着急赶回齐宅去见齐少宣,一番纠结后,崔昊告诉了她齐少宣已被河西卫抓走的事实,但萧铃儿却仍坚持回去。崔昊无奈只得决定送她一程。可是,在平康坊外他们却遇到了郭锵派来唤崔昊即刻回衙门的手下。不得已,崔昊只得让萧铃儿先自行返回齐宅,而他则随手下匆匆返回了衙门。
所以,当崔昊乍一得知齐宅、甚至整个齐氏商行都要被查抄的时候,唯恐萧铃儿出事的他便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若萧铃儿还未有所行动,那是最好,万一萧铃儿失手被河西卫的人擒了,有他在,至少还能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齐府的正门外很空旷,除了守在门外的河西卫,和远远地站着瞧热闹的人群,近处根本不可能藏身或潜入,所以崔昊觉得,以萧铃儿的个性,她肯定会走后门,因为齐府后门比较僻静,而且不远处有两棵歪脖子的大杨树,藏人、窥探之类是再好不过了。
果然,当崔昊一行人刚刚转入齐宅后门所在的青雀街时,一个头裹青巾,小厮模样的男子忽然就捂着肚子,醉酒般跌跌撞撞从旁边的小巷里窜了出来。
崔昊眼疾手快,一下扶住男子,男子则作势做呕吐状趴在了他的身上。
崔昊抬手制止了属下要驱赶男子的行为,边扶着他往小巷子里走,便挥手让属下们继续往前赶路,“公务刻不容缓,你们先行,我这就过去。”
下属们俱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继续往前赶路。
暗巷之中,见四下无人,萧铃儿便直起了弓着的身体,对一脸担心地站在她身后的崔昊竖起了大拇指,“崔捕头,你的演技很不错嘛。”
“萧姑娘,你这是打算要进齐宅吗?”见萧铃儿平安无事,崔昊一路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是的。”萧铃儿直言不讳道:“你要帮我,还是阻止我?”
崔昊微微一笑并未回答萧铃儿,而是开始动手解自己的外衣。
“崔捕头,那个有、有话说话,你这是做什么?”萧铃儿惊疑不定地后退一步,却蓦地在崔昊脱掉的公服下看到了另一件公服。
“穿上它。”崔昊把刚刚脱下的公服递给萧铃儿,并催促她道:“快点儿。”
萧铃儿一愣神,随即明白了崔昊的用意,接过公服,三两下就穿在了身上,而一直攀在她身上的小灰,却始终没有松开它的爪子,幸亏崔昊的公服比较宽大,小灰体型又比较小,即使藏在胸口不仔细看也瞧不大出来。
“它叫小灰,是齐大哥养的飞奴,许是被吓到了。”萧铃儿边整理着明显不太合身的捕快公服,边向崔昊解释小灰的由来。
看着留有自己余温的公服穿在萧铃儿身上,崔昊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耳根子烧得厉害,他不敢再去看萧铃儿,而是转过身子先行往小巷外走去。
幽兰阁内,符生正对一袭素白、粉黛未施的练芙蓉苦苦相劝着。
“大小姐,小的求您了,你就快点从暗道逃出府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逃?能逃到哪里去?阿骧定然是被冤枉的,可若是我逃了不就相当于间接承认了他的罪行了吗?”练芙蓉缓缓披上了黑色的斗篷,在丫鬟的搀扶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神情庄严而悲怆地高声道:“打开所有的院门,让河西卫抓人、抄府!”
随着齐府紧闭的大门被打开,练芙蓉在管家符生的陪同下,缓缓走了出来,恍若九天玄女般的绝世姿容,刹那间便震慑住了包括卢震在内的所有河西卫们。
练芙蓉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然后径直走向了卢震,冲其盈盈下拜道:“这位将军,民女练芙蓉,乃齐氏商行的二当家。将军奉军令而来,民女安敢不束手就擒?只是,家人无辜,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娘子放心,只要府中之人不武力对抗,本将绝对会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练芙蓉优雅的气度和沉鱼落雁般的容颜,自然而然的便使卢震对她多了几分客气。
“民女多谢将军。”练芙蓉缓缓伸出双手置于卢震身前,神情镇定道:“将军,请上绑吧。”
面对着练芙蓉这张倾城的面孔,卢震实在是狠不下心将她捆绑起来,只让开了一条路,指了指身后的一辆马车道:“既然娘子如此坦荡,卢某亦不愿为难娘子,请吧。”
练芙蓉承了卢震的好意,冲他浅浅下拜后,转身对符生道:“符管家,让所有人都不要抵抗,将军定会说话算话的。”
卢震一愣,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上了练芙蓉的套儿,他默默盯着练芙蓉的背影,暗道:‘美丽的女子大都心机深沉,古人诚不欺我。’
当崔昊带着萧铃儿随众属下一起进到齐宅的时候,混乱之中,其余的捕快甚至都没发现多了一名眼生的同伴,不过,就算是发现了,大约也没人敢去触崔昊的霉头。
于是,萧铃儿便堂而皇之地混入了抄家抓人的队伍之中。
数百名河西卫士兵,几十名钧城府捕快,很快就将齐宅大大小小的二十多进院落都搜查了个底儿掉,就连府中隐藏的暗道也没放过。
尽管搜府之前,卢震已经下了命令要求士兵尽量不伤人、不毁物,符生也对府中诸人强调了万万莫要反抗,不过,在搜府的过程中,还是有不少齐宅的护院和侍从们与河西卫的士兵们起了冲突,从而导致多名护院和侍从严重受伤,而被损毁的物品更是不计其数。
一派混乱中,萧铃儿自顾自地往抱竹堂的方向拼命奔去——无论如何她也要把齐少宣的竹笛给保住。
当气喘吁吁的萧铃儿总算跑到了抱竹堂,在看到了院中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那片翠竹林和正房内撒了一地的竹笛和书卷时,强忍在她心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就在一名士兵因没有在房间内翻找到任何值钱的物品,而泄愤般一脚使劲踩上一支竹笛的时候,萧铃儿忽地一个飞身,抬脚就把那名士兵给踹倒在他身后的书架上,士兵口吐鲜血的同时,被撞的书架轰然倒塌,若非那名士兵反应迅速及时跑开,定然会被沉重的书架当场给砸的脑袋开花。
“大胆恶贼,居然敢偷袭老子!”那名士兵站稳后,一手捂着似乎被踹断了肋骨的胸口,一手怒不可遏地拔出胯间的砍刀,猛地一挥就要砍向正蹲在地上捡拾竹笛的萧铃儿。
而房间内的另外三名河西卫士兵,眼看自己的同伴被袭,也纷纷拔出武器一起攻向萧铃儿。
崔昊见状,边立刻拔刀护在了萧铃儿的身前,边大声喊道:“各位军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都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哈。我们是钧城衙门的捕快,我是总捕头崔昊,她是我的属下,我们是领了城尉郭大人的命令,特来协助各位军爷查抄齐府的。”
“自己人?哪里来的自己人?”一名长了大胡子的士兵,用刀指着依旧还在不管不顾捡拾着竹笛的萧铃儿,怒道:“为了几根破笛子,居然就敢偷袭河西卫,你们分明就是跟齐宅的逆贼一伙的。兄弟们,把他俩给老子拿下!”
大胡子一声令下,四名河西卫士兵同时挥动武器,冲着崔昊和萧铃儿就砍将而来。
生死关头,明知不敌,但崔昊没有任何犹豫,依然选择了挥刀迎击。
收好了竹笛的萧铃儿也猝然起身,欲拔出绝尘软剑对敌,但却因内力严重不足,软剑出鞘后根本无法使用。
千钧一发之际,竟有四块小石子从门外忽地飞了进来,狠狠地砸在了四名士兵持刀的手腕上。
受不住痛的士兵们纷纷丢了手中的武器,同时吃惊地往门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