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汁液糊住了嗓子，嘶哑道：“逼迫？侯爷怎知圣心几何？帝王的决断没有对错只有顺势，不容质疑，不容否定！我劝侯爷不要再固执己见。”
他的眼睛冒着幽幽的青光---你怎知这不是他的心意？你怎知为了权利他不会舍弃至亲？他欲壑难填，没有我他一样会这么做。
二人的眼神无声地对峙着，高大宽厚和清瘦矍铄宛如一只天鹅和一只苍鹰。
裴允信一字一句说道：“我与你讲沧桑正道，你与我句句不离权谋，今天既然已经登了门我就多说两句，为君者应有宽仁之心，为臣者应有品节风骨，天子误入迷津理应劝教谏言，而绝不是逢迎投合乃至纵之误之。”
他声音厚重：“我大雍天子上承天命君临天下，应有海纳百川的气魄，厚德载物的胸襟。竹帛青史，陛下该当是彪炳日月的仁君明主，后世评说，你我不应是蝇营狗苟的算计之辈。君臣俱要心怀天下，望之堂堂，折而不挠，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是同心同德君臣大义！
“圣贤之书是让你明事理，权谋之术是让你知进退，不是让你狡辩粉饰一己私心是什么顺势而为为君分忧。”裴允信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包袱里的奏疏，“甄别和核实，这还是交由陛下钦断吧！”
他慢慢站起身，踱着步子往外走去。
一直端坐的裴墀盯着林致素，缓缓拉回轻蔑的眼神，这才起身......
“三小姐，”林致素突然叫住了她，“不知道这东西你是如何捡到的，永都都传言三小姐身手不凡，不知师出何门啊？”
裴墀停住脚步，下巴微抬：“林相要拜师学武？弑君啊？”
“你......?”林致素被噎了个结实。
裴墀略歪着头：“我爹的话我都听明白了，相爷还没领悟？让你少耍点心眼，别把旁人当傻子，尤其是皇上。”
林致素拍案而起，面色铁青.....
裴墀面无波澜：“哦，对了，我从小林芸和就骂我是疯子，其实她才是，你也是。”
“芸和确实看错了，三小姐绝不是疯癫，怕也不是......凡人。”林致素轻轻地吐出后面几个字，表情玩味。
裴允信的背影停了下来，体贴的提醒道：“林相，我家姑爷的话你怎滴忘了-----别去招惹老三，你会后悔的。阿墀，走！”
少女突然疾步上前，对视之间，眼神陡然闪过杀机，林致素一惊......
嗖-----裴墀抽走包袱皮儿：“这是我的。”身影轻捷而去。
哗啦，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奏疏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散落了一地。
侯府凉亭里，周夜白在和小师叔下棋。
裴墀其实不喜欢下棋，但师父说这有助她控制情绪和意念，便只好时不时地和他们下几局。
“师妹这叫花子得记一功。”周夜白笑着对水生说。
“那行头我可是拿了一笼屉包子和一身新衣服和街边专业讨饭的换来的。”水生自得道。
裴翊凑到妹妹旁边问着今天在相府发生的具体细节，裴墀讲话言简意赅无趣呆板，裴翊周夜白便配合默契多角度提问，几片西瓜啃完也基本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你幸亏没见到林芸和，否则她定是又要发疯。”姐姐庆幸道。
“可惜了，没碰到。”裴墀落下一子。
周夜白看着平静的裴墀，提醒道：“林相应该是疑心小师叔了。”
“对哦！”水生被一语点醒，“他还问什么师出何门？”
裴翊轻轻摇着团扇，倒没那么紧张：“不妨事，掌尊和父亲允了阿墀下山，就已经想过了会面对这些，所以父亲并不刻意拦着但也不鼓励你任性而为。”
裴墀又落了一子，周夜白赶紧跟上，跟她下棋就这样，就像被狼撵了一般，咣咣咣一通乱杀。
“我记着呢，爹说，朝堂有朝堂的规则，和江湖不同，既然下山了一定要慢慢学着来，否则会伤害到自己。”
裴翊欣慰的给妹妹扇着凉风，赞道：“对，就是这个道理。”
而在书房里，翁婿二人的态度显然要严肃多了。
裴允信细细读完这几页被撕下的纸张，后背不禁升起一股凉意：“灵帝居然留下了这个东西？！”
“我当时看到也很是震惊，这些传言零碎歪曲且时间久远，没想到他居然详细记下了全貌，不知是何用意？这赵芷沅可是....?”
“用意？这就是一本操控使用秘笈！何其狡诈残忍！”裴允信咬紧了牙齿。
他平复了一下说道：“我曾听斛掌尊讲过，有一位云门师祖卷入江湖纷争结局甚为凄凉，应该就是这位赵芷沅，没想到她不只是卷入江湖纷争，更是和灵帝牵涉这么多。”
俞熙同抬眼看看紧闭的门窗，压低声音说：“父亲，还有件事情，我后来再去找那本手札，没有了。”
裴允信眉眼一紧：“没有了？”
“对，我回去仔细找过，应该是被人拿走了，虽然关键几页被我撕下，但毕竟当时仓促为之，只怕有心之人凭借剩下的记录也能推断一二，我猜可能是赵明哲所为。”
裴允信思忖道：“宰相兼领馆务，他若和林致素沆瀣一气也不足为奇，熙同，他怕是也在注意你，在你去郾州之前不要有什么动作，但盯好他。”
俞熙同认真的点点头，起身拿开灯罩，将那百年前的纸秘密靠近烛火，脆黄的纸张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能将其燃尽烧光......
圆孔里看出去是干净考究的屋顶和绣工上乘的屏风，圆孔慢慢远离变小，视线重新对焦，变成一枚小小的戒指。
周夜白合衣躺在床上，举着这枚做工精致的戒指，细细看着----侯爷说这戒指一共五枚，所以律稚手里那一枚应该是母亲的姐妹所有。来找自己的是这位姨母吗？律稚称她为主人，那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律稚也见过母亲和父亲吗？这世上是否还有其他亲人......
接二连三的问题就像暴雨前跳出湖面呼吸的鱼儿，一个连着一个......
周正稳重的脸上显出一丝烦乱，他适时地截断思路问自己：你决定了要去探究真相了吗？如果这背后不是阖家欢睦，而恰恰是纷争乃至仇恨，你打算怎么能做？
他喃喃道：“知道真相固然重要，但知道后怎么做更重要。”
师公和侯爷一定清楚这背后隐藏的真相的残酷，所以才一再教诲和叮嘱自己。他强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起身走到橱柜前准备取一粒药丸稍稍缓解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