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帐”炸裂后,那股混合着腐败脂肪与铁锈的恶臭久久不散。林木生躺在冰冷的油污地上,右掌如同被滚油烫过般皮开肉绽,焦黑的边缘下渗出粘稠腥臭的油水;右小腿上那两枚“尸油钉”留下的伤孔,周围皮肤已完全变成了凝固沥青般的硬壳,深黑色的油质“血痂”封堵着伤口,一股冰刺骨髓的麻痹感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上侵蚀。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只静静“躺”在身边的“凶煞逆笔”。它吸收了人皮账页后,笔身变得异常沉暗冷腻,那几道血色裂痕仿佛更深了,内里流淌着如同污浊岩浆的光泽。笔尖五根铁钩微蜷着,看似安静,却时不时朝着林木生右小腿的伤处方向,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细钢丝绷紧的嗡颤——那是一种贪婪的、垂涎欲滴的锁定。
他几乎能“听”到它在无声地催促:舔舐、吞噬……那伤口里新蕴藏的“灯油”!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奶猫濒死前最后一丝气息的声音,从他身侧一片阴影的角落里传来。
林木生猛一激灵,忍着剧痛扭过头。
那里,落着一小片薄薄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惨白色“皮屑”——正是他昨夜从“人皮帐”上拼死撕下的那块污油肉皮的最后残骸。它没有被逆笔完全吸收,遗落在此。此刻,这片薄如蝉翼的“皮屑”正微微起伏着,随着这起伏,那微弱的气息声也断断续续。
突然!
那片“皮屑”猛地向内蜷缩、塌陷,仿佛内部形成了一股吸力!紧接着,它表面的惨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浸染!一种极其污秽、极其粘稠的暗红色污油从“皮屑”的中心点渗出,迅速蔓延、吞噬了所有白色,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块潮湿、肮脏的抹布碎块。
在彻底被污油染透的刹那,那片“抹布”的中心点,“噗”的一声,极其轻微地鼓起一个花生米大小的鼓包!
然后……
一个只有拇指大小、五官混沌不明、仅能依稀辨出人形轮廓的暗红色油泥小东西,从那油污鼓包中分离出来,软塌塌地落在地上那滩冰冷的油水里。它没有手脚的细节,身躯由蠕动翻滚的污油构成,不断向下滴落着粘稠的液滴。只有顶部稍微突起的部分,隐约有两个凹陷的窟窿,像是尚未成形的眼睛。
它落在油水里,发出“啪嗒”一声轻响,随即,那奶猫般微弱的气息声……清晰地从这个小小的人形油泥怪身上发了出来!
咿……咿呀……
一种模仿婴儿啼哭却走调扭曲、如同老旧齿轮卡着血肉摩擦的尖细声音,从它“头”部那两个窟窿的方向“挤”了出来!
人皮婴儿!人皮帐怨念的碎片不甘溃灭,竟借着他撕下的残皮与污油,催生出了这污秽扭曲的“孽胎”!
这婴儿般的哭声,像是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林木生因剧痛而麻木的神经!是第九夜那三幅画中无尽婴儿冤魂的回响?还是人皮帐碎裂后残存意志的哀鸣?恐惧与一丝诡异的悸动瞬间攥住了心脏。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
嗡!
那支沉静已久的“凶煞逆笔”在婴儿啼哭声响起的同时,如同被强电流击中,笔身剧烈弹跳了一下!一股极度混杂的意念顺着笔身的嗡鸣狠狠冲击林木生的意识:有难以抑制的狂喜(多么“新鲜”、“纯粹”的顶级怨念灯油!)
有强烈的毁灭欲(撕裂它!吞噬它!)
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令林木生灵魂战栗的……奇特的“共鸣”!仿佛这污秽的人皮婴儿,与逆笔自身源于亿万婴魂冰封的痛苦根源……在某种黑暗的层面上产生了致命的呼应!
这股复杂而狂暴的意念冲击,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木生本就因伤重和之前的灵魂冲击而濒临崩溃的意识瞬间被冲垮!眼前的景物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最后只感觉一股灼热腥咸的热流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大口滚烫的污血混着几块凝结的黑色油块从口中狂喷而出!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坠入无边黑暗。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沉稳、缓慢、富有韵律感的拍打声,如同遥远的击柝,穿透了沉重的黑暗,叩在林木生支离破碎的感知上。
“……哼!阴魂不散,蜡尽灯枯还不肯走……敲得你神昏脑花!”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雾都口音的老妇低骂声,如同隔着一层油腻的厚布,模糊地钻进他的耳朵。
林木生的眼皮沉重如铅,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自己正躺在铺着破旧草席的地面上,身上盖着一张散发着劣质烟草味和淡淡霉味的薄毯。这不是防空洞冰冷的地面,像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内部。
一个佝偻瘦小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忙碌。
老妇穿着深青色的、洗得发白的斜襟布衣,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小髻。她的动作精准而充满一种古老的仪式感:左手拿着一小截黯淡如朽骨、微微有些融化的白蜡烛头,右手曲起干枯但指骨分明的手指,用指尖关节的位置,一下,又一下,极其用力地敲击着那根烛头的侧面。
笃!笃!笃!
每一下敲击,老妇瘦削的肩膀都随之用力晃动一下。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沉闷凝重,仿佛每一击都敲打在某种无形之物的脊梁骨上。
顺着她敲击的方向看去——那只刚刚孵化出来、仅有拇指大小、发出扭曲啼哭的暗红色“人皮婴儿”,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墙角一滩粘稠的黑色油污上。它那由污油构成的小小身躯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每一次老妇的手指骨节敲下,它“头部”那浑浊的油质就猛凹下去一大块,整个油泥形态都要溃散一分!那嘶哑的啼哭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类似呛水的“呃呃”声,显然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和痛苦。
“还不滚?!再赖着……就用这老烟杆儿,杵烂你这油葫芦脑壳!”老妇恶狠狠地又骂了一句,手上敲得更快、更重了!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关节,敲在微微融化的蜡头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响声!
笃笃笃!笃笃笃!
那“人皮婴儿”的油泥身体在重击中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向内坍缩、爆裂开来,化作一小滩完全失去活力、不再蠕动的暗红色污泥,溅在墙角的污渍上,彻底不动了。
空气中那股由它带来的微弱怨念气息也随之消散。
老妇这才停下动作,喘了口粗气,将那截被敲得布满凹痕、烛泪流淌的惨白色蜡头随手丢进墙角一个破陶罐里。罐底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凝固发黄的蜡泪。她慢慢转过身。
一张爬满深刻皱纹的脸。皮肤黝黑枯槁,如同粗糙的树皮。眼窝深陷,浑浊的眼底却沉淀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锐利和……麻木?她干瘪的嘴唇紧紧抿着,嘴角向下耷拉,不怒自威。手里果然还攥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短小铜烟杆,烟锅焦黑。
她走到林木生身边,浑浊的老眼没有丝毫同情或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上下打量着林木生。那目光像粗糙的砂纸,刮过他身上的伤口,最终停留在那只落在昏厥林木生手边的、仿佛在安静蛰伏的“凶煞逆笔”上。
她的目光在逆笔上停留了数秒,深陷的眼窝里瞳孔似乎缩了缩。
“啧啧……”老妇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带着痰音的叹息,蹲下身,一只枯瘦得如同鹰爪的手伸出,却不是去碰林木生,而是用那铜烟杆的末端,极其小心、带着明显忌惮地避过笔尖方向,非常轻地戳了戳逆笔油亮的笔杆。
铛…
一声极其微弱的金属叩击声。
逆笔毫无反应,笔杆上的污油光泽似乎在烟杆触碰时流动了一下,又恢复沉寂。
“好凶的‘怨钉’……”老妇眯起眼,自言自语,“点着了油灯不算……还把‘灯芯’也缠自己身上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和更深层的、让林木生即使在昏沉中也感到不安的语气,“这下……那塔底下的‘蜡’,怕是引子都要凑上现成的了……”
塔?蜡引?
这两个词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林木生昏沉的意识。他想到了第九夜人皮帐中那第三幅画——翻滚的污油池里,用婴骸和怨念铸就的塔!还有第一幅画里熔炉中焚烧婴儿幽魂的绿火……
蜡引……难道是指……?!
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残存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