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码头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活力，船只往来，号子声声，挑夫们扛着沉重的货物穿梭如织。
但这幅熟悉的景象，在石磊眼中却蒙上了一层诡异扭曲的滤镜。
每一次粗犷的号子声，每一次船板与跳板的碰撞声，每一次河水拍岸的哗啦声，都仿佛暗藏着某种不祥的密码，与他怀中那枚冰冷銮铃的微弱震动隐隐呼应。
刘老大今日并未像往常一样投入劳作，而是带着石磊，看似随意地穿梭于泊岸的漕船、堆积如山的货箱以及忙碌的人群之间。
他的目光不再关注货物的流转与工钱的多寡，而是变得异常敏锐，如同猎鹰般扫过那些饱经风霜、皮肤黝黑的老船工，那些眼神闪烁、精于算计的货栈管事，以及那些蹲在角落阴影里，抽着劣质旱烟、低声交谈着某些不可告人秘密的漕帮老伙计。
他不再大声吆喝，而是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用江湖上特有的、外人难以听懂的切口和隐语，与相熟的人搭话，姿态谨慎而神秘。
“黑爷，近来可好？筋骨还硬朗？”刘老大凑近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老舵工。
老黑爷皮肤黝黑如炭，缺了半只耳朵，脸上皱纹深刻如刀刻，那是常年风吹日晒和水上生涯留下的印记。刘老大递上一撮用油纸包好的、上好的烟丝。
老黑爷停下手里的活，眯着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接过烟丝，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惬意的神色，随即瞥了刘老大一眼，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刘黑子，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来这套虚头巴脑的了？无事献殷勤…说吧，憋着什么屁呢？是不是手头紧巴了，想打听点来钱快的‘偏门’？”他特意加重了“偏门”二字，意有所指。
“嗨！瞧您老说的，”刘老大故作轻松地摆摆手，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了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
“帮个朋友打听打听点儿老玩意儿。家里老人就好这口，喜欢带点老锈、有年头的铜铁件，越古旧越好，最好是…带点水底下的腥气，有点来历的…铁家伙，”他顿了顿，几乎是用气声补充道，“最好是…老兵器之类的。”
“老兵器”三个字一出口，老黑爷抽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抬起眼皮，深深看了刘老大一眼，那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带水腥气的老铁器？呵，这玩意儿可邪性…你小子打听这个干嘛？那可不是什么吉祥东西。”
他吐出一口浓密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真想找刺激…城西‘黑水巷’里头，有个叫‘哑巴洪’的老家伙，专鼓捣这些从水底下捞上来的、见不得光的破烂。不过…哼，他那里的东西，年头是够久，品相嘛…难说。而且价格黑得很！最关键的是…”他凑近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一丝告诫，“有些玩意儿，沾的可不是普通的水腥，那怨气…重得很！一般人镇不住，怕是有命买，没命享！”
他似乎想起什么，用烟杆指了指某个方向，若有似无地补充道：“听几个老伙计喝多了提过一嘴，早些年，沧澜江那段水路，出过大事，沉过大家伙…从那里面捞上来的零碎，有些就见不得光地流到‘哑巴洪’那儿去了。那水腥味，隔老远都能闻见，还带着…哼，冲天的怨气呢！”
“沧澜江沉船？”刘老大心头猛地一凛，但面上却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故作好奇地问，“哪年的事儿？还有这种东西流出来？”
“嘿！那可早了去了！”老黑爷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不愿深谈的表情，仿佛触及了什么禁忌，“怕是得五六十年往上喽…都是陈年烂账，水里泡烂的骨头，谁还说得清底细。你要真想去找不自在，就去‘哑巴洪’那儿碰碰运气吧。不过，千万别说是我老黑指的路！”他摆摆手，重新拿起渔网，明显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离开老黑爷，刘老大脸色凝重起来。沧澜江沉船…五六十年…这个时间点与薛将军兵败自尽的传闻隐隐吻合！难道真有当年的遗物，从沉船中被捞起，流入了黑市？
他又状似随意地试探着问了几个人，或明或暗地提及“老兵器”、“沧澜江”、“带水波纹的”等词时，反应各不相同。
有些人面露忌讳，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洁之物，连连摆手，讳莫如深；也有个别眼神闪烁，透着一股子精明和贪婪，暗示性地、含混地指向城西那鱼龙混杂、连官府都懒得过多插手的“黑水巷”，仿佛那里是通往某个黑暗秘境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