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没有丝毫犹豫,趁此间隙,猛地扑向石笋丛后。
哑巴洪躺在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他的身体轻得像一捆枯柴,曾经精明狡黠的眼睛此刻完全涣散,如同蒙尘的玻璃珠,空洞地映照着溶洞顶幽蓝的、诡谲的光芒。
他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紫,不断地、微弱地哆嗦着,仿佛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响。
生命力正从他千疮百孔的躯体内飞速流逝,带走最后一点温度。
寒江雪蹲下身,手指搭在他冰冷枯瘦的手腕上。脉象已如游丝,混乱微弱,阴寒之气深入骨髓五脏,药石无灵。
这不是伤病,而是被长年累月的阴邪之气和最后的惊惧彻底榨干了生命本源。
似乎感受到寒江雪的靠近,哑巴洪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最终落在寒江雪脸上。
那目光中,没有了往日的贪婪、疯狂、狡黠或恐惧,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
他枯瘦如鸡爪的手,仿佛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寒江雪的衣襟。
指甲因为用力而掐入布料,微微泛白。
“冷…好冷啊…”他嘶哑地、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血沫音,“像…像那年…掉进冰河里一样…”
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濒死的幻觉:“爹…爹捞我上来…骂我…骂我乱碰河里的东西…”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挤出,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混入脸上的血污,“可…可他…自己…也死在了河里…没人…没人捞他…”
“那些…那些东西…亮晶晶的…值钱…”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声音,“能换吃的…换酒…换…换别人看得起…不用…不用再吃馊水…”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身体微微抽搐:“…黑…黑水…淹过来了…好多手…在抓我…拉我下去…河底的老爷…要我…要我陪他…”恐惧再次攫住了他,抓
住寒江雪衣襟的手剧烈颤抖,“…救我…寒…寒先生…我不想…不想下去…”
他的眼神突然又变得狂热而扭曲,仿佛看到了什么诱人的幻象:“…宝贝…都是宝贝…发光…有了它们…我就是爷…洪爷…谁…谁敢看不起我…”
这狂热如同回光返照,瞬间又熄灭,被更深的恐惧取代,“…可它们…它们吃人…吃了我…阿吉…崔明…都…都是因为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垂死前的、异常清晰的执念,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抠进寒江雪的肉里:
“…船…船底…龙骨…第三…第三节…有…有将军的…玉…玉印…镇…镇着他的魂…别…别让那东西…拿到剑…碰…碰到印…否则…否则…”
他的瞳孔开始放大,呼吸变得极其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风箱,带着血沫的嘶响。
“…大…大祸…临…所有人…都…都得…死…”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的预言。
话音未落,他抓住寒江雪衣襟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僵硬地滑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圆睁的双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消散,只剩下空洞的死灰色,直勾勾地“望”着溶洞顶部那些幽蓝的、如同鬼火般闪烁的矿石,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而恐怖的归宿。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保持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口型,凝固着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极致的恐惧、未能满足的贪婪、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解脱。
这个一生与阴邪冥器为伍,在泗水河底的淤泥与黑暗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挣扎求生,靠倒卖死人的财物和与幽冥做交易换取一口吃食、一丝虚妄尊严的灵魂,这个可悲、可恨、可怜、又可怖的哑巴洪,终于走完了他充满泥泞、血腥与无尽恐惧的扭曲人生。
他最终死在了这处汇聚了他一生所有贪婪与恐惧源头的“河眼”,死前留下的,是关于更大灾难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