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司礼监尖细的传召声穿透雨幕，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天子的思绪。
柳乘风、柳青青父女二人青衫未湿，却已带着满身风雨气息踏入殿内。
皇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冷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父女二人。
柳乘风玄色锦袍皱痕未熨，腰间玉带歪斜，形容憔悴得不似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的商界巨擘。
反观柳青青，月白襦裙外罩茜色织金比甲，走动时金线暗纹如流霞闪烁。
她的乌发以珊瑚簪，挽成简单发髻，几缕碎发垂落耳畔，更衬得肌肤胜雪。
那双眉眼尤其出众，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似藏着星辰。
琼鼻秀挺，唇色浅淡却如含朱丹，未施粉黛的面容清丽脱俗。
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约柔美，又透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手中握着一卷泛黄账册，挺直的脊梁与从容的姿态。
倒像是捧着征战的兵书，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度。
“草民柳乘风携女柳青青，叩见陛下！”
父女二人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却一沉一脆。
皇上李逍遥目光先掠过萎靡的柳乘风，最终落在柳青青挺直的脊梁上。
心中暗忖曹公公所言不虚——这女子即便跪着，周身气度也不输朝堂上那些老臣。
柳青青低眉顺眼的跪在那里，心里却早就猜到了九分，暗自在心中思忖：【果然，不出所料。这皇上真是当我柳家是冤大头吗？爹爹前些时，眼睛不眨一下，就捐了两百万军饷。
这皇上是不是以为我柳家，银子多得用不完吗？南方水灾又找上门来了？我这个便宜爹，还真是蠢啊！做了半辈子生意了，难道还不懂财不外露吗？
如果这次，再拿出几百万两，那可没准就真的被皇上惦记上了！人家可是天子，你柳家比天子还富裕，难道是不想活了吗？可是，既然是皇上召见，不拿出点诚意来，怕是也不行！
幸亏姑奶奶我聪明，早就防着这一手你呢！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水患吗？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柳青青！】
就在柳青青在心中七想八想的时候，皇上开口了：“平身吧。”
他抬手示意，目光落在柳乘风凹陷的眼窝上，语气难得柔和，“柳乘风，朕听闻柳府近日变故，你受累了。家中诸事繁杂，还望保重身体。”
他顿了顿，又道：“前段时间，你慷慨解囊，助朕解边关之困。这份情义，朕始终记在心里。”
转而看向柳青青，指尖划过案头摞成小山的奏折，“朕听闻柳姑娘年少有为，今日特召你二人前来，是为江南水患之事。九省灾民饥寒交迫，国库却捉襟见肘，不知二位如今可有法子救救江南百姓？”
柳乘风踉跄着起身，喉间溢出一声苦笑：“陛下，草民......草民如今已非柳氏当家人。”
他看向女儿的目光里，满是愧疚与不甘，“家中变故后，一应事务皆由小女接手。”
“久闻柳姑娘经商天赋过人。”李逍遥转向柳青青，“朕听闻你十岁便赚得千金，不知赈灾一事，可有良策？”
柳青青将手中账册轻轻放在殿前石阶上，轻轻起身，亭亭玉立。
声音清越如鸣佩环：“陛下，赈灾之难，难在钱粮与运输。民女愿先捐出二十万石糙米、十万匹棉布，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斑驳的光影，“若陛下信得过民女，可允我以朝廷名义开设义仓，号召天下商贾捐粮！再请工部调拨漕船，由柳家船队押运物资南下，沿途设粥棚施粥。”
“开设义仓？”李逍遥挑眉，“如何确保商贾真心捐助，而非借此牟利？”
“回皇上，民女自有法子。”柳青青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展开，竟是份详尽的方案：
“凡捐粮千石以上者，可获朝廷颁发的‘济世牌匾’，凭此牌在各地经商可免三成税赋；捐粮五千石者，其子弟可优先入国子监读书。”
她狡黠一笑，“商贾逐利，但若名利双收，又有谁会拒绝？”
李逍遥抚掌大笑：“好一个名利双收！只是这减免税赋......”
“陛下放心。”柳青青神色郑重，“江南乃赋税重地，待灾情平定，不出半年便可补足亏空。且柳家愿以全部产业作保，若有差池，任凭陛下处置。”
一旁的柳乘风突然上前半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陛下，小女虽年纪轻轻，但经商手腕不输男子。钟姨娘之事后，她仅凭三封书信便稳住了各地商号......”
说到此处，他喉头哽咽，老泪纵横，“草民惭愧，让陛下见笑了。”
李逍遥微微颔首，目光在父女二人身上逡巡。
柳乘风的颓唐，与柳青青的锋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情景倒让他想起幼时读过的《烈女传》——巾帼不让须眉，大抵就是如此吧。
“柳姑娘果然不让须眉。”李逍遥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柳青青面前。
如此近距离的注视着她俏丽的容颜，他竟然感觉心神一荡，好像漏跳了一拍呢？
他马上收拢心神，正色道：“好！朕就准了你的方案。明日早朝，你可随众臣一同议事，所需文书、漕船，朕会命各部全力配合。”
他又转向柳乘风，“柳乘风，你虽不再掌家，但若能助令爱一臂之力。也算为朝廷分忧，为百姓造福了。”
柳乘风红着眼眶重重叩首：“谢陛下！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待父女二人退下，李逍遥望着殿外渐起的夜色，心中大石落地。
曹公公端着茶盏走近，小心翼翼道：“陛下，您就这么信那柳家女子？”
“不信又如何？”李逍遥抿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朕赌的，是她眼中的野心。商贾重利，可若能借此机会，让柳家与朝廷绑得更紧，岂不比卖官鬻爵更稳妥？”
他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烛火映照下，龙袍上的金线蟠龙仿佛活了过来，“传旨下去，明日早朝，让户部、工部、礼部做好准备。江南的天，该放晴了。”
说话间，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清丽脱俗的脸......
曹公公躬身应是，心中暗叹：陛下终究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明君，而柳家这对父女，怕是要在这朝堂商海掀起一场巨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