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初秋的凉意钻进鼻腔。
张鹭白站在更衣室门前,指尖悬在门把上停顿了一秒。
走廊尽头,几个护士迅速低下头,窃窃私语像电流般在空气里窜动。
\"张医生回来了?\"
\"听说警方解除监视了......\"
\"那件事真的跟他没关系吗......\"
他的指节微微泛白,推门时金属把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更衣柜里,白大褂依然挂在原处,只是胸牌上落了一层薄灰。
我靠在走廊转角处,看着他把胸牌擦了三遍才戴上——
这是他一贯的强迫症,只是今天动作格外用力。
\"欢迎回来,张医生。\"
我走到他身后时,他明显僵了一下,但没回头:\"你走错科室了。\"
\"怎么会?\"
我顺手从他柜子里顺了支钢笔,\"我可是专程来看你大杀四方的。\"
镜子里,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这里不是你的商业战场。\"
\"但你是我的合伙人啊。\"
我把玩着钢笔,金属外壳上刻着他名字的缩写,\"林牧刚发来节目流程,第一期的主题是——\"
\"张医生!\"
护士长急匆匆推门而入,看到我时明显愣住:\"7床病人突发癫痫,主任让您立刻过去!\"
张鹭白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风,白大褂下摆扫过我的手腕。
我跟着他穿过长廊,沿途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退去。
病房里,监控仪器刺耳的警报声中,他沉静的指令像刀切过黄油:
\"苯妥英钠静脉推注,准备气管插管。\"
年轻住院医手在发抖:\"可是病人有肝肾功能异常......\"
\"所以要用0.5mg\/kg的初始剂量。\"
张鹭白接过针剂,针尖在灯光下划出冷芒,\"《柳叶刀》的临床指南,需要我背给你听吗?\"
他下针稳准狠,病人抽搐的四肢渐渐平静。
玻璃窗外,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同事们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被无影灯照亮的侧脸——
那道疤在强光下几乎透明,像道即将愈合的伤口。
这才对。
监护仪的心电图逐渐恢复规律,如同某种无声的宣言。
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张鹭白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指尖悬在门把上停顿了一秒。
门内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听说警方解除监视是因为证据不足。\"
\"恒生那事闹得这么大,谁知道他参与了多少。\"
...
他闭了闭眼,推门而入,谈话声戛然而止。
几位同事迅速散开,脸上堆出虚假的笑容:\"张医生回来了?太好了!\"
\"病例讨论会,十分钟后开始。\"
我嚼碎嘴里的薄荷糖,跟着人群走进会议室。
张鹭白正在讲解一位脑瘤患者的影像,激光笔的红点稳稳停在病灶边缘:\"经鼻蝶入路,肿瘤全切率95%以上。\"
\"但患者有垂体功能紊乱病史...\"
一位年轻医生插话,\"秦医生上次说这种病例应该首选开颅...\"
张鹭白的镜片反着冷光:\"秦修远现在在监狱给美洲大蠊做手术。\"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这是我的27例成功案例,术后平均住院日4.3天。\"
鼠标点击声像子弹上膛,\"谁还有问题?\"
会议室鸦雀无声。
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他白大褂后领露出的那一截脖颈——
微微发红,脉搏跳动比平时快15%。
不是紧张,是压抑的怒火。
等到张鹭白彻底忙完,又是一个深沉的夜。
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我蜷在沙发椅上翻看恒生生物的财务报告,眼皮越来越沉。
半梦半醒间,闻到一阵消毒水混着雪松的气息。
\"......裴傲青?\"
张鹭白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他逆光站在桌前。
\"你偷看我的研究资料。\"
他抽走我手里的文件,语气严厉,动作却很轻,\"还睡着了。\"
我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周娅解除监视的第一天,张医生就加班到凌晨两点...\"
目光扫过他电脑上打开的《普罗米修斯计划风险评估》,\"是在担心我?\"
\"在核对数据。\"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那道疤在台灯下泛着淡粉色,\"林牧的AI模型有漏洞。\"
我忽然笑了:\"知道吗?你和我父亲很像。\"
不是裴振业,是真正意义上的,那个早死八百年的上一任血族亲王。
在他皱眉前补充,\"内心永远觉得别人都需要保护。\"
张鹭白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裴董事长很严厉?\"
\"他给我取名'傲青',是希望我像祖宅那棵百年青松。\"
我翻着旁边开着的《生命密码》节目的策划案。
他居然真的在认真准备那些\"阿尔茨海默症突破性研究\"的资料,尽管这原本只是个引林牧入局的幌子。
\"扛得住风雪,也镇得住魑魅魍魉。\"
\"你知道我成年礼那年最讨厌什么吗?\"
我自顾自地继续,\"父亲当众宣布我是唯一的继承人。\"
\"所有人都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稀世珍宝,又好像......我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后来我发现,与其被他们估价,不如先给自己标个天价。\"
\"至少主动权在我手里。\"
张鹭白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遮住了月光。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你用普罗米修斯计划标价?\"
\"不。\"
我慵懒地打着哈欠,\"我用它钓鱼。\"
张鹭白的呼吸明显乱了。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我能看清每根睫毛末梢微微的颤动。
太近了,近到能闻到他衬衫领口残留的柠檬洗衣液味道。
他突然站起身,白大褂带起的风掀动我额前的碎发:\"你需要睡眠。\"
从柜子里取出备用毯子扔给我,\"明天还要为节目做准备。\"
毯子有淡淡的樟脑味,却意外地暖和。
我看着他故作镇定整理资料的背影。
\"张医生。\"
我裹紧毯子,\"你相信有人生来就注定要背负什么吗?\"
他的动作顿住:\"......比如?\"
\"比如一棵松树,不能倒,也不能弯。\"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哪怕根系早已腐烂。\"
资料室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张鹭白走过来,把一杯热牛奶放在我旁边:\"松树也会疼。\"
他的指尖碰到我的发梢,又迅速缩回,\"......睡吧,我守数据。\"
荧光灯依然嗡嗡响着,我在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拉高了毯子,动作小心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真奇怪。
百年青松第一次,在黑夜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