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殿内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那将门子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御座上的乾元帝面无表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下一个。
又有几位文官子弟上前,作的诗倒也中规中矩。
引经据典,辞藻也算华丽。
乾元帝偶尔会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但眼中并无太多波澜。
显然,这些都未能真正打动他。
李玄百无聊赖地看着,心中对这些人的水平也算有了数。
就在这时,宋濂那老家伙的目光又扫了过来,带着一丝催促。
得,该我了。
李玄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缓步走出人群,来到大殿中央。
周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也有几分期待。
毕竟,李玄之前在宫宴上的表现。
以及通源商号东家的身份,都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臣,李玄。”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献丑一首,诗名,望月。”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这题目本就是与平安公主“月儿”相关。
他直接点出望月二字,这是毫不掩饰啊!
不少人看向李玄的眼神都变了。
有佩服他胆大的,有觉得他过于直白失了分寸的,更有几分看好戏的。
高台之上,乾元帝龙目微抬,看不出喜怒。
“哦?望月?念来听听吧。”
李玄对周遭的反应恍若未闻。
他微微扬起下巴,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仅仅十字,一股难以言喻的开阔意境便扑面而来!
仿佛一轮皎洁的明月自无垠的海面冉冉升起。
无论身处何方,此刻共享的,都是这一轮清辉。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那些先前作诗的文官子弟,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这两句诗,无论是气象还是意境,都远非他们先前那些可比。
御座上的乾元帝,眼神骤然一凝。
原本随意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宋濂更是双眼放光,捋着胡须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好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李玄顿了顿,继续吟道: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如果说前两句是写景,那这两句便是直抒胸臆!
平安公主闺名月儿,这情人望月相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表白!
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李玄,胆子也太大了!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众人眼前都出现了一个人,在静谧的夜晚,吹熄蜡烛。
只为享受那满室清辉,而后又因夜露深重,起身披衣,更显其心事重重,难以入眠。
这份细腻的情感,让一些心思敏感的文臣都不禁为之动容。
最后,李玄微微拔高了声调。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月光如此美好,却无法捧在手中赠予思念之人,这份无奈与遗憾,令人叹息。
既然现实中无法相见,那便只能回到梦中,期待一场美好的相逢。
诗句戛然而止,余韵悠长。
“好!”
一声压抑不住的赞叹从宋濂口中爆出。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满面红光。
“好一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好一个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此诗,当为今日最佳!”
李玄吟诵完毕,微微垂首,心中却在暗自吐槽。
老张啊老张,你的诗放这儿,简直是降维打击啊!
就是不知道,这帮古人能不能扛得住这份深情了。
而且自己这位便宜师傅,简直就是一个最强大的捧哏似的。
其实想想也是,谁家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出名,到时候见到老友了也可以说,你听过那个谁吗?
哈哈那是我的学生。
宋濂的赞扬声落定,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龙椅之上的乾元帝。
乾元帝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李玄身上,缓缓开口。
“李玄。”
“臣在。”
李玄再次躬身。
“此诗,意境开阔,文采斐然,确为今日之冠。”
乾元帝的声音平稳,先是给予了极高的肯定。
不少人暗暗松了口气,以为此事便如此过去了。
然而乾元帝接下来的话,却让殿内气氛陡然一紧。
“只是,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李玄,你这情人,所指何人?这相思,又是为谁而起啊?”
天子之问,如山压顶!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文学探讨,而是直接的质询!
不少大臣额头渗出细汗,替李玄捏了一把冷汗。
这小子,胆子是真大,但皇帝的雷霆之怒,可不是好承受的。
李玄依旧垂着首,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他心中暗道。
老狐狸,果然不好糊弄。
这问题,答得好,是才子风流。
答不好,就是轻浮孟浪,甚至有觊觎皇家之嫌。
“陛下圣明。”
李玄声音依旧清朗,不疾不徐。
“臣以为,月华普照大地,本就容易引人愁思。”
“古往今来,游子思乡,将士念家,皆可望月而叹,感怀于心。”
“所谓情人,非特指男女之情,亦可指心中珍视之人。”
“臣不过是恰逢此月此景,心中有所感触,借诗咏之,将这份共通的情感描摹出来,以求共鸣,并无他指,更不敢有丝毫亵渎之意。”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承认了诗中有情,却将其巧妙地扩大到普世情感,而非局限于男女私情。
既解释了情人与相思,又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谦逊的位置。
乾元帝静静听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大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宋濂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带着几分欣赏,也有几分紧张。
这小子,应对得体,但圣心难测啊!
王城面无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李玄身上。
御座之后,珠帘轻晃。
平安公主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当听到父皇那句质问时,她手心瞬间全是汗,指尖都有些发凉。
她生怕李玄应对不当,惹来父皇震怒。
“他……他好厉害。”
乾月儿在心中默念,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这首诗,分明就是为她而作,那份热烈的情感,她感受得真真切切。
而他,却能在父皇的威压下,如此巧妙地化解,这份才智与胆识,让她心中涟漪阵阵,异样的情愫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