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靠着软枕闭了闭眼,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气息略有些虚浮。
沈朝盈赶紧为她添了个小垫,又把披风往上提了提,“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娘娘歇一歇?”
皇后摆摆手,“与你说话,不累。”
沈朝盈笑了笑,想了想,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其实臣妾今日过来还有件事,想要与娘娘说。”
皇后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
“是关于瑶美人的。”她眼神认真地看着皇后,“她这次救娘娘确实有功,封位也合情理,只是……她这几日借着调养的名头频繁进出凤仪宫,和大公主的关系越走越近。”
“臣妾不是怕她得宠。”她低下头,慢慢道,“只是公主还小,这时候最容易把人放进心里,娘娘您眼下身子未愈,陛下又政务繁忙,怕是……”
话没说完,皇后已懂了。
她没急着接话,只盯着帐边那一朵染了阳光的花纹出神片刻,才淡淡道,“确实是走得太近了些,瑶美人的事陛下也与本宫说了,此番目的不明,她的确来得蹊跷。真儿的心细,却不稳,这年纪最容易敬仰他人,也最容易被人拿捏。”
她沉默了片刻,又开口,“你说得对,该防。但眼下本宫体弱不宜露声,况且她救了本宫,本宫也不好拦她,你来替本宫盯着,别让那位瑶美人影响了真儿。”
“她若真无心,也该知道分寸,她若是有心……”皇后转头看沈朝盈,声音温柔却锋利,“本宫相信你自有法子收住她。”
沈朝盈一听这话,笑弯了眼,“娘娘放心,臣妾向来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耐得住看热闹。别人下棋,我就在旁边泡茶,一边泡,一边记招。”
皇后忍不住笑,“你这张嘴,陛下没被你气死,倒算你命好。”
“那是陛下脾气好。”沈朝盈扬扬眉,笑着打趣,“瑶美人确实有几分厉害,也就是您疼我,不然这会儿我大概也在飞花阁背草原谣曲呢。”
皇后抬手轻轻点了她额头一下,叹道,“你是知道轻重的孩子。本宫病着,明妃虽沉稳,本宫却总是有些不安,宫中就靠你多担着些了。只是刚封了婕妤,自己也歇歇,不要事事逞强。”
沈朝盈乖乖应下,看着皇后眼神却在悄悄地发亮。
三日后,天光微凉,秋意渐深。
宫内事务刚落在手上,对于刚入秋的份例拨放,明妃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便传了众人来请安。
请安晨会,明妃坐在上首,六宫妃嫔需按例出席,审核诸司供奉,膳食,宫女调遣等事宜,由协理主位定夺裁示。
这回沈朝盈首次以婕妤之位协佐,虽不主座,却坐在左首,正对陆昭仪,按礼仪已非寻常妃嫔。
明妃倒是态度温和,笑意浅淡,“珩嫔初掌协理之事,不傲不怯,倒叫人惊喜。”
“婕妤。”沈朝盈含笑纠正,“娘娘许是忘了,臣妾已非珩嫔。”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既不显气恼,也不让她这晋位来的稀里糊涂。
明妃眸光微转,仍旧笑着点头,“是本宫疏忽了。”
纷纭捧着案牍进来,恭声请示,“本月凤仪宫例膳添药事宜需复核,另外飞花阁调拨暖汤司香料一案尚未批下。”
“飞花阁?”明妃笑了一下,“那便请美人自述所需。”
众人皆知飞花阁住的是谁,这分明是给沈朝盈使绊子的由头。
按例新封妃嫔三月内不得自行更改宫中配供,瑶古娜如今入宫未久,怎就有胆子自行申请更改份例?
若沈朝盈驳回,便是借权欺新,若不驳,便是失了协理应有的细致。
这时,瑶古娜穿着素白纱裙,行至堂中,行礼不卑不亢,“启禀两位娘娘,飞花阁所居草药不耐秋寒,需改用牧原地暖香驱湿,请求调拨暖汤司所藏桦香、藏青。”
她语气温和,低眉顺目,举止一如柔顺。
明妃唇角含笑,看似旁观,实则在等沈朝盈如何接。
堂中一时静寂,众人目光都悄悄落在沈朝盈身上。
除了王美人,她是光明正大瞪着瑶美人,一脸看不惯。
沈朝盈却只垂眸翻了翻案牍,声音轻柔淡定,“飞花阁确实背阴,香料调拨本是为妃嫔适居所设,但按例需有太医之建议或调香监核实。瑶美人若真有需,不妨请太医与调香监先行查看会诊,三日内递呈建议,届时再批也不迟。”
她语气温和,字字入理,既没驳回,也没急着应允。
既维护了规矩,也稳住了面子。把处理权丢还给了规程本身,自己不多事,却把瑶古娜明面上的特事特批轻轻挡了回去。
瑶古娜听完,只低头应了声“是”,退下去时,眼中却多了一分审视。
明妃转头看她,眼中那点玩味稍微褪了几分。
秋意渐深,飞花阁的灯火却夜夜不熄,几乎一连十日,陛下的夜宿玉简中,“飞花阁”三个字次次在前。
昔日偏冷的阁院,如今人气日渐旺盛,司香每日三调,内侍添了两拨,连御前笔帖式都换了新墨,殿中一草一石俱焕然一新。
瑶美人以牧原药香驱湿为由换了香料,又因“草原旧俗”请求添置软毯重幕,一件件小改,皆得旨允。
整个后宫传得热火朝天。
“听说陛下这几日都宿在飞花阁了。”
“还常常吩咐膳房做些牧原吃食,陛下亲尝,夸味道新奇。”
“你没瞧见前日内侍抬的那架金丝乌檀琴?是陛下特调来的,就为她一句‘儿时见过’。”
“怕不是……新宠登顶了吧?”
这风声越传越真,飞花阁几乎成了新的曜华宫。
明妃暗中听了几句,冷笑未语。
王美人已咬碎了牙,私下跟沈朝盈嘀咕,“她是风光了,怎么就运气这样好,陛下都不来看你了。”
而瑶古娜本人却总是云淡风轻,不争不闹,甚至极少出阁,只每日按时调药养花,与大公主说说话,从不大张旗鼓地行事。
绮文宫中,沈朝盈正倚着窗边细细拆一封信,眉眼淡定。
那信是前几日裴齐光亲笔所书,一笔一画冷静利落,语气却不同寻常温和,甚至腻歪得沈朝盈每次看的时候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卿卿吾爱:
瑶美人之事,朕已有计。夜宿之举,非为宠幸,实以观其心,诱其动。
朕将宿于飞花阁偏殿,不近主寝,左右皆换朕信得过之人。
你无须担忧,亦无须应声。
只望你知。
事有定策,你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