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护国寺不似冬日漫天飞雪时瞧着赏心悦目。”裴齐光瞟了一眼挽着自己手臂的小姑娘，想说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来压制住心底的异样。
沈朝盈抬首望向四周，朱墙黛瓦在阳光下泛着温热的光，檐角悬铃轻晃，叮叮当当地和远处的梵音遥相应和。檀香缭绕，混着烤熟的柏树香气，一呼一吸间都叫人心静。
她笑眯了眼，“那郎君冬日里再带我来一次，好不好？”
陛下，哥哥，如琢，郎君。
她倒是一会一个变。
裴齐光顿觉心中明快，语气都带了些柔意，“一次哪够？四时变化，定要叫娘子不错过一刹美景。”
跟在后头的喜珠看着腻歪的二人高兴得找不着北，猛然想起杨全还在身边，才有些不好意思，一抬头却看到杨全早就看着前头笑得眼角都皱了起来。
喜珠：……
二人相携踏入殿内，沈朝盈看着她并不熟识的金身佛像，还是决定拜一拜。
虽然不是在现代见过的佛，但是入乡随俗嘛，心诚则灵。
裴齐光站定，略微偏头看她。沈朝盈已盈盈跪下，眉眼低垂，神情恭敬，那张平日里鲜活灵动的脸，在烛光下被映得温柔安宁。
本是哪怕祈福拜佛都从不下跪的帝王，此刻却觉得眼前人比佛像更似菩萨低眉，无意识间他也撩袍跪下，微闭双眼，在心底许下了“时和岁丰”的愿景。
双掌合拢，长睫垂落的瞬间，却又忍不住悄悄睁眼，看她。
她在闭眼许愿，唇角微扬。
裴齐光忽然觉得，那金身佛像再灵验，也比不过他眼前这盏光。
再起来时，她又恢复了那笑嘻嘻的模样，眸光灵动，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我许了三个心愿。”
“哦？”裴齐光笑看她，“其实初初，无论你想要什么，说给我听也许能灵验得更快些。”
“那哪能一样呀？”沈朝盈撇撇嘴，看看周围没什么人，才压低了声音，“郎君是皇帝，又不是天帝。”
裴齐光没忍住笑出声来，牵着人温热的掌心往外走，“那我倒是想听听，初初有什么想要上天实现的心愿。”
“不告诉你。”
她眨眨眼，似乎对于自己吊起他的胃口却又不告诉他答案而有些小得意。
裴齐光倒也没再追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前方，“初初可要去求签？”
沈朝盈自然是感兴趣的，二话不说就跟着他走到了求签处。
沈朝盈坐在蒲团上，细白的手指扶着签筒轻轻一摇，哗啦啦一阵声响，一支竹签跳了出来。她捡起，低头一看，眉梢一动，笑意浅浅。
裴齐光接过一看，上面的签文赫然跃入眼底。
“锦鳞入水隐芙蓉，柔风吹动一池梦。明月不语却偏照，万里无云步玉峰。”
裴齐光将竹签递给解签的僧人，僧人做了一个礼，才温声道，“施主生来福泽深厚，喜乐自随，虽未执灯照人，所行之处却自有光。世道虽纷纭，然其心澄明，似莲开无尘。旁人争渡，她独自乘风。此生无大劫，所求皆有应，所盼皆有时。”
沈朝盈笑得满意，眼睛亮晶晶的，像一池春水里撒落的星子，惹得他一时移不开眼。
“初初会平安顺遂，一生如意。”
沈朝盈疑惑，“郎君明明也求了签，怎么不让大师解签？”
裴齐光拉着她走去挂满红绸的姻缘树，语气漫不经心，“我不信那些。”
她没看见他那只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甚至有些颤抖。
沈朝盈仰头看着树端满目的红绸，上面是有情人并排而立的姓名，树下有年轻的男女依偎着将他们的红绸挂上去，相视一笑间满是爱意。
但是沈朝盈对这没什么兴趣，她在现代恋爱也不过就是酒肉情侣，没有什么刻骨铭心想要相守一生的爱人，更别说在这里了，看了一会就兴致缺缺拉着裴齐光走了。
只裴齐光方才竟有冲动去写下二人的名字，但是冷静一想，帝王的名讳又怎么能堂而皇之挂在树上，再者，他还有皇后，就算是想求夫妻情深，也不该是沈朝盈。
他蓦然又想到了方才求到的签文，眼神闪了闪，才跟上她的脚步。
沈朝盈已经一颗心扑在山脚下的庙会了，好不容易到了那人来人往的集市，新奇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嘴角的弧度都没下去过。
沈朝盈跑到一处卖花灯的摊子前，听得老板说猜中五个灯谜便可以送一盏花灯，一下来了兴味。
裴齐光看看周围，都是些年轻郎君为自家娘子猜灯谜赢花灯，就也正打算上前把灯谜猜了好让她拿到花灯，却见她已经在听第一题了。
裴齐光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一题一题答对，然后兴奋地转身看着他。
“郎君可以挑一盏你喜欢的花灯了！是我为郎君赢来的哦！”
裴齐光怔住。
啊？还能这样的吗？
裴齐光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等着郎君为自己打天下的小娘子。
轻咳一声赶走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伸手点了一盏祥云样式的灯。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有意思，与日月兮齐光，是什么与日月相伴左右？
是云吗？
若她是初升的朝阳，那他……便是这朵祥云吗？
裴齐光甩了甩头，今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已经高高兴兴跑到了别的摊位，一会儿尝尝糕点，一会儿挑些珠钗，喜珠和杨全手上都拿满了纸包和布裹。
他看着她时不时回头望向他时明媚的笑颜，忽然觉得脑中灵光闪过。
那签文是：
“断桥千丈不见底，孤星万里照寒衣。玉座无人凭栏久，一朝花影入梦时。”
天色渐暗，她与他相依在河边，看着人来人往，她才捏了捏他的手，告诉他自己许的三个心愿。
“我刚才的三个心愿呀……一愿海晏河清，二愿郎君千岁，三愿……”
裴齐光看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是什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沈朝盈看着他微怔的神色，心底倒有一丝愧疚了。
她许的第三个愿望是平平安安地回家。
山顶护国寺的住持孑然站在院中，沉沉望着山下夜色，嘴角微勾，轻念陛下那签文的解签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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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生帝王位，权柄加身，命本无情。宿命如桥断江深，冷月照人独行。然冥冥中一念生情，梦回花下，不觉回首，心已倾。此缘非凡，若执则乱朝纲，若弃则碎此心。
唯有渡她，方可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