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华宫内，药香氤氲，暖炉驱散了深冬的寒意。沈朝盈倚在软枕上，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
裴齐光坐在榻边，一身玄青常服难掩连日操劳的疲惫，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倦意。
他刚处理完谋逆案的收尾和皇后丧仪的初步安排，便立刻赶回来看她。
“身子可还难受？”他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眼底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好多了，陛下别担心。”沈朝盈回握他，心疼地看着他眼下的青影，“你也要多歇歇才是。”
裴齐光点点头，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皇后的后事，自有礼部和宗室操持，灵前守孝哭丧，规矩繁多，你如今胎象虽稳，但田院首说了，最忌哀思过度，心力交瘁。”
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些日子，你就在曜华宫静养，哪里都不必去，皇后的心意，朕懂，她更盼着你平安。”
沈朝盈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便也不再坚持，轻轻应道：“嗯，我听你的，不去灵前添乱。”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认真，“那大公主呢？皇后姐姐将她托付给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凤仪宫偏殿，孤零零地守着空屋子伤心。”
她想起皇后那日紧握她的手，想起大公主在凤仪宫哭晕过去的模样，心口就揪着疼。
裴齐光眉头立刻蹙紧，握着她的手也下意识收紧了些：“我正想与你说此事。”
他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真儿那孩子，受的打击太大，昨夜哭厥过去几次，醒来就呆呆抱着皇后旧衣，不言不语，看着揪心。”
“朕知你怜惜她，皇后也信重你，可你如今自己身子都需静养，怎能再劳神去照顾一个悲伤过度、情绪不稳的孩子？她若在你跟前日夜啼哭，引得你也跟着伤心落泪，动了胎气怎么办？我绝不允许。”
他的反对异常坚决，几乎是斩钉截铁。
这份紧张，完全源于对沈朝盈和她腹中孩子的极度珍视。
他刚刚失去了相伴多年的发妻，绝不能再承受失去挚爱和未出世骨肉的风险。
沈朝盈理解他的恐惧，但她心中的责任感同样强烈。
她反手更紧地握住裴齐光的手，眼神清澈而坚定，“陛下，我明白你的担忧，但大公主此刻需要的不是冷冰冰的宫殿和小心翼翼的嬷嬷，她需要亲人的陪伴，皇后姐姐把她托付给我，这份信任，我不能辜负。”
她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自己微隆的小腹，眼神温柔而充满力量，“让孩子感受亲情的温暖，看着她慢慢走出悲伤，这对我和腹中的孩儿，未必不是一种慰藉，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过于劳累，漱玉、喜珠她们都在，还有你拨来的得力嬷嬷，这么多人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裴齐光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持和温柔的光芒，心知她已下定决心。
他了解她的性子，看似明媚跳脱，实则坚韧有担当，一旦认定的事，极难更改。
他沉默着，目光在她清减了些的面庞和小腹之间流连，内心激烈地挣扎权衡。
殿内一时寂静，良久，裴齐光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的紧绷稍稍松动。
他伸出手，带着妥协的意味，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又小心地碰了碰她的小腹，“你呀，总是这么心软。”
语气无奈，却又带着深深的宠溺和妥协。
“这样吧。”他提出折中之策，“让真儿先搬来曜华宫住下，但说好，只住两三个月。”
”待她情绪稍稳，不再日夜沉浸在悲痛中，你就将她送去王嫔那里，王嫔性子爽朗活泼，心思纯善，又喜欢孩子，定能带着真儿走出阴霾，让她重新活泼起来，届时你也能安心待产休养，如何？”
他看着她，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朝盈知道这已是裴齐光最大的让步。
两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陪伴大公主度过最痛苦的日子，给她一个温暖的过渡。
王嫔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乐观豁达，能带给玉真不一样的快乐。
她点点头，“好，就依你的。”
裴齐光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转而提起另一个孩子：“至于华儿……朕去看过她，这孩子被吓坏了，一直哭，夜里惊醒就喊‘不要母妃’，嬷嬷说她总往角落躲。”
沈朝盈闻言，心中也是一叹。
二公主虽非她所出，但一个小小的孩子历尽波折，几次三番失去母妃，虽然做过错事，但在大事之前又有警觉，这孩子同样令人唏嘘。
“德妃罪孽深重，但稚子何辜。”裴齐光声音低沉，带着帝王的决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后宫人多眼杂，留在身边，难免勾起伤心事，也易被人非议。”
”朕已下旨，将她送去皇子所，那里有太傅启蒙，有嬷嬷照料，远离是非，对她最好，待她年长懂事，性情定了，再论其他。”
这个安排，既给了二公主一个相对单纯安全的成长环境，也避免了她成为后宫尴尬的象征。
沈朝盈完全赞同：“陛下思虑周全，送去皇子所，让她有个新的开始，远离这些伤痛，是最好的安排了。”
裴齐光看着她，眼底的动容更深，在自身需要休养，又即将抚养丧母长女的情况下，她还能如此周全地考虑另一个孩子的处境，这份胸襟与仁厚，让他心中充满了暖意。
他低叹一声，俯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好好养着，真儿就辛苦你了，朕会让嬷嬷们仔细着，绝不让你累着分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压抑的，细弱的啜泣声。
大公主被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嬷嬷小心翼翼地抱着，怯生生地站在了曜华宫的殿门前。
她小小的身体裹在素白的孝服里，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那是皇后生前亲手为她缝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