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晚饭在家楼下的小餐馆吃了点，餐馆的名字叫“自家味”，听上去很亲切，文清经常去他们家，饭菜不错，对于自己不做饭的人来说，那就是自家味。
“今天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还是有什么心事？”结账时老板娘问文清，这个餐馆是一对老夫妇开的，店面不大。
“没什么，不是特别饿。”文清稍微摇了摇头。
“那就少收你点，嘿嘿。”
“不用的，王姨。”
“你们年轻人啊，饭有时都吃不好，肯定是工作生活不顺心吧，也够辛苦的，有什么事情呀，就来找王姨。”
“谢谢王姨了，我也不年轻咯，那股劲头感觉也开始老了。”文清也不过才二十六岁。
“是不是没把这劲头用对吧。”
文清笑了，“也许。”
“别要求自己太苛刻了，你等会，给你拿两个包子，晚上饿了吃。”
文清接过了包子，道了谢，走出了餐馆。
刚刚在餐馆吃饭时，文清突然想到了谭叔的伤，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谭叔没有把事实说出来，不如改天去他家拜访一下，在电话里说估计他还会支支吾吾。
文清搬到这个街区不过两个月，二环边缘，她喜欢这里的气氛，夜晚所有的灯不够繁华，但却更突显人们的生活痕迹。她独自居住在这里，拒绝了同父亲一起住在一环内的大房子，而是用自己的积蓄买的房，一室一厅一卫，她用了将近一个月细细地布置。
旁边的街路晚上已经被各类小摊霸占，人们将自己的生活延续于此，走在其中，文清感觉自己甩开了背在身上的身份，或是过去，亦或是未来，在这里，她可以猜想每个人的生活，可以把喜欢的东西拿在手中观察，可以去讨价还价。
文清跟买花的大哥打了个招呼，她每周都会买几支花放在窗台上，每周更换不同的种类。
“今天买不买花？趁早挑好的哦。”
“前天刚买过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祝你晚好。”
“你也是。”文清转头时瞥见他放在地上的一堆洒水壶，她曾建议过把水壶刷上漆画上图案会更好，今天真的有两个淡蓝色的水壶，就是图案画的太抽象了，她的脚步定了一下，“画技有待提升。”
在人行道变绿灯的那一刻，一辆摩托车在文清面前冲了出来，沿着道路闪去，差点把文清手里的包子吓掉。
杜南风一路驰骋，像是这城区的流星。这颗黑色的流星曲折地划向了远处巷子深处的狂花酒馆，这酒馆名字挺新奇，来这里的人大多是“末路”的人。酒馆门口贴了一张手写的招聘酒保的贴示，但实际上这样外观和内在同样亲切的酒馆由老板亲自站在吧台更好。杜南风把摩托车一停，走进酒馆，老板友哥，也是这现在站在吧台里的酒保，一听摩托车逐渐熄火的声音就知道是杜南风来了。
“友哥。”杜南风向友哥招了下手，酒馆里的人都在昏暗的空气和狂躁的舞曲中啜饮着酒，或是情，友哥身前的客人可能在谈一些正事。酒馆也是可以谈正事的，谈不拢就可以直接上手了。
“黑面野人来了！今天不喝酒？”黑面野人是杜南风的一个绰号，友哥给旁边的客人倒了些白兰地，他看杜南风没有摘下头盔，问道。
“先不喝了，友哥，你还记得我之前放在你这里的寻人启事吗？”
“寻人启事？上次？那都多长时间了，半年多了吧。”
“是扔了吗？”
“应该没有，我记得你特意让我帮你留着，就是放哪了......我找找。”
友哥先是在吧台下面看了看，之后又回到后面的屋子找了找，杜南风从吧台后拿了个杯子，倒了些龙舌兰酒，手指轮番敲击着吧台。“上次为什么没有把剩下的发完？”杜南风一边喝酒一边想着，他大概也忘了为什么，也许是喝多了，也许是没人接，也许是没人想接一张醉醺醺，皱巴巴的传单，他后来只是在街头的角落里贴了几张便回来喝酒了，“为什么不让友哥把寻人启事当成托纸，至少也发了出去。”
“只找到了这些，我记得应该比这多点，剩下的不知道在哪了。”友哥把寻人启事递给了杜南风，又给他的酒杯添了些酒，那沓寻人启事已经有些潮湿泛黄，贴成一摞。
杜南风接过那摞纸，拇指小范围地擦了擦，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上下扫了一眼，除了寻人启事四个字，最大的字就是“线索费二百元”。
“这些帮我扔吧，友哥，太破了。”杜南风苦笑着摇了摇头，折起最上面的一张，剩下的给了友哥。
杜南风骑上了摩托车，在整个巷子里重重地回音着。他来到路旁的打印店，把那张纸交给了店员。
杜南风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数了数，这次他想把线索费提高到五百元。不过他只印了六十四张，把面值低于二十元的零钱都花了，六十四张，也够他发一阵子的了。
一沓还有余温的寻人启事在杜南风手里没走一会就冷却了下来。“这个人看上去应该没有看到过他”、“这就是一个学生”、“那个人走得很急”，杜南风也没发出去几张，只是用胶带把几张寻人启事贴在了电线杆上，上边还有其他牌九绝技、梅毒淋病、招租征婚等。
杜南风走了很久，在一条干净的人行道上发现了一个干净的灯杆，上面还刷了蓝色油漆，这边已经到了一环境内，繁华的街道像梦一样，看得太认真就会发现它太刺眼，杜南风把灰黑的挡风镜遮了下来。
正当杜南风将一张寻人启事按在灯杆上准备用嘴撕下一条胶带时，一个保安制止了他。
“这里不能贴小广告。”
“怎么？”
“这个灯杆在我们饭店的范围内，而且这上面我们也做了广告。”保安向上指了指，上面用铁架子支了欧瑞纳西餐的广告。
“我这个是寻人启事，”杜南风把挡风镜推了上去，“这灯杆属于公家的吧，你没有权利制止我吧。”
二人并不打算让步，保安直接抢下了杜南风手里的那张寻人启事，杜南风一只手还抱着剩下的那些寻人启事，另一只手推了保安一下，推搡之中，他抱着的寻人启事掉到了地上，因为是新的印纸，它们并没有四处纷飞。余光之中，西餐厅门口又来了几个保安，杜南风迅速整理好地上的寻人启事，撞开保安跑远了。保安被撞得跌在地上，被其他保安扶起，骂了几句，将手里抢过来的寻人启事扔在了路边的树丛中。
“难道他们的存在就是不堪入目的吗？你可以接受利用那些虫子研制化肥，就不能接受研究人吗？”文占越在欧瑞纳西餐的二楼靠窗的包房里对桌子对面的文占攀说。
二人已经将各自的餐食吃的差不多了，继续讨论正事，不过被楼下保安和黑衣男子的争执打断了。
“这山蛩虫与植物已经可以共生，难道你能保证与人，与任何人，也可以共生吗？”文占攀并不支持文占越进行的研究。
“只有想不想。”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所以人一但把自己看得太完美，就连一点异常也容忍不了。他们既然存在，为何一定要被当做怪物？”
“......”
“而且你知道他们是支持这个项目的，如果这个项目停了，我们还会有资金吗？我们企业能干下去，从几十年之前，再到现在，可有一大半都靠的是那些日本人。”
“所以我们也在研究自己的技术，总有一天我们可以不依赖他们。”
“那些肥料技术早被研究透了。”
“没有什么会被研究透的。”
“噢！你看看，没有什么会被研究透的，你永远不会知道山蛩到底何去何从。”
“我劝你尽早停止它，这几天已经有五个研究员因为它而感染了！”
“重生难免会有些牺牲，而且他们也是算作科研事故，问题已经解决了。”
“你还要牺牲什么？牺牲掉公司的口碑？公司的员工？牺牲掉我吗？还是文清？你最好离她远些！”
“我并没有告诉她这一切，老谭那件事也掩盖过去了。”
“她，是我的女儿，我的！”文占攀有些激动。
“我伟大的哥哥，你又能做什么？给她一堆肥料？”文占越的鼻子轻蔑地呲了口气。
“这家意面很不错。”文占越擦了擦嘴，起身离开了包房。
文占攀仍然定在座位上，房间的灯很亮，像是在一家中餐馆。文占越很享受西餐，今天文占攀约他出来，他便推荐了这家店。人到中年也不必放弃自己的优雅，第一次接触西餐，文占越就喜欢上手握刀叉的感觉，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食物，被刀和叉固定住。
几个服务员为他拉开了门，文占越看到了正前方树丛上的纸团，想起刚才的黑衣男子。他走过去把它捡起，打开。
“寻人启事。姓名：杜恩......”
当蹲在路边的人有了些许变化，所看的路也会有变化。杜向龙从未感觉如此新奇，而又如此担忧。的确，每天在一个不严格的时间段中等一个人，但是只能匆匆一见，他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但她却是会每天路过的时候都看他一眼。仅仅是那一见，就足以让这条路在杜向龙眼里变成了有终点有方向的路，而不是延伸到地平线后，被迷雾一样的天空吞没的路。
“第四天了，等完她去钓鱼吗？”阿晨和杜向龙隔着围栏说话。
“当然，坐你的车。”
这天早上杜向龙收到了文清送他的一个洒水壶，黄色的油漆平滑地包住壶身，三朵蔷薇花盛开在黄色上面，用手可以摸出不同的层次。文清说这是她亲手图的，“每天拿水管子浇水会让花觉得它是野花的。”这个早上，杜向龙知道了她的名字，她也是。
下午杜向龙从仓房里拿出一个花盆，他将一株蔷薇移植到了这里，觉得一株不够，之后他换了一个大一些的花盆，栽了一株大的，一株小一点的蔷薇。
将近五点时，文清像往常一样鸣了笛，杜向龙把她叫住，将这盆花送给了她，“别人送的花和自己养出来的不一样呢。”
“那位是？”杜南风从麦田穿过来，正好看到杜向龙送文清花。
“一个认识的人。”杜向龙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定义文清。
杜南风快速跑到马路对面，骑上摩托车便离开了。
“阿晨，你怎么确定阿园是喜欢你的？”阿园是阿晨的妻子。
杜向龙跟阿晨在鱼塘钓鱼，这个鱼塘是阿晨单独划出来的小鱼塘，四周树林密布，不是很透风，头顶的月光让这片鱼塘和周围的树林像是一口井，在里面时间长了，就连月光也会觉得热，于是二人赤膊着靠在靠椅上，晒着月光，等着水漂晃动。
他们算是多年的朋友了，阿晨完全知道他的家庭和他的秘密，杜向龙也一样。阿晨对于杜向龙体内的山蛩并不见怪，在夜晚至少能轻易找到他，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倒是比其他正常的人还像是个人。
“还在想她？这可没那么容易确定，你们才遇见几天？四天？”
“我觉得我有些喜欢她。”杜向龙坐起身，身上的红色纹路突然亮了些，比脸红要明显得多。
“我觉得你没问题，别看不上自己。”阿晨站起身，活动几下四肢。
他这个动作把岸边的小鱼惊到了，水面泛起几圈涟漪。波动的水面摇碎了月光，几圈光晕反射在阿晨的腹部，几层鳞片在微微闪光。
阿晨把嘴撅起一些，发出咻咻的声音想要把鱼吸引过来，但鱼儿只是在远处安静了下来。杜向龙见状，将手伸入水中，一只山蛩从手背的血管探出，在水中好奇地小范围探索着，很快几条鲫鱼便靠拢过来，以为那是只虫子，虽然实际上那的确是。就在一条鲫鱼快要咬上山蛩时，杜向龙反手迅速一抓，将那条鱼抓在了手中。他换了一只手拎着鱼尾，向阿晨身上抛去，阿晨慌乱地接住了乱跳的鱼。
同样是在月光下，杜南风仍然带着头盔贴着寻人启事，他避开了那些干净的街道。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杜南风将手中的寻人启事贴好后，接了电话。
“喂，谁啊？”
“什么？你找到了杜恩？”
“在哪？”
“好，好。什么时候见面？”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