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柔看着他眼中深切的忧虑和不容错辨的恐惧,心尖微微一颤,那些拒绝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她何尝不知他的忧惧?只是不想劳烦婆母长途跋涉。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自己刚写好的信上,心中有了计较。
“阿铮,”她声音放柔了些,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态,“你看,我这不是正给母亲写信报平安么?”她拿起案上那封墨迹未干的信笺,递给陆铮,“你先看看?”
陆铮狐疑地接过信,快速扫了一眼。信是写给丞相府的,通篇语气轻松,报喜不报忧。只说边关一切安好,自己身体康健,胎动有力,师傅照顾精心,陆铮待她极好。末了,才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边关清苦,饮食略有不惯,偶有思亲”,又问候了父母身体,字里行间透着懂事和坚强。
“柔儿,你……”陆铮抬头看她,眼神复杂。这信里把艰辛都隐去了,只字未提晕眩不适。
罗清柔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带着点狡黠:“我这不是怕母亲担心么?她若知道我差点晕了,怕不是要吓得连夜启程。不过……”她话锋一转,拿起另一张空白信笺,重新执笔,“既然你执意要让母亲来,那我这封报平安的信,就写得‘实诚’一点?”她提笔,在信末空了几行的地方,斟酌着添了几行小字:“……近日胎动频繁,尤以下午为甚,偶有气短晕眩之感,虽无大碍,然夫君忧心如焚,夜不能寐。边地苦寒,饮食粗粝,女儿虽竭力适应,然念及京中母亲羹汤滋味,常感孺慕。夫君之意,欲请母亲不辞辛劳,亲临边陲照拂……” 写到此处,她顿了顿,看向陆铮,“这样写,可好?既让母亲知晓实情,又不至于太过惊吓。”
陆铮看着妻子清亮的眼眸中那抹安抚与了然,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俯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隆起的腹部,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好。这样写,很好。”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又像是在汲取她身上的暖意和安定。
罗清柔靠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风沙和冷铁的气息,心中一片安宁。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回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柔声道:“那我再给母亲写一封,请她也来?母亲最擅调理孕妇的膳食,有她在,想必我的胃口也能好些。” 想到母亲做的精致点心和滋补汤水,她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思念。
“好!都写!让两位母亲都来!”陆铮立刻接口,语气里充满了希望,“我这就让陆七亲自安排,用最快的驿马,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他松开她,转身就要去吩咐亲兵,那份雷厉风行的将军气势又回来了。
“等等!”罗清柔连忙叫住他,哭笑不得,“哪用得上八百里加急?寻常驿传就好。母亲们收到信,准备行装、安排府中事宜,再动身过来,总也需要些时日。况且,”她轻轻抚了抚小腹,脸上泛起母性的柔光,“离这小家伙出来见世面,还有好几个月呢。”
陆铮脚步顿住,看着她温柔笃定的模样,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他走回案边,拿起罗清柔刚写好的那封给丞相府的信,又看了看她正在写给母亲的信,郑重地点头:“好,听你的。但信,今晚务必送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眼神变得无比柔和,“我得让咱们的孩子知道,还没出生,就有这么多人盼着他,护着他呢。”
老军医在角落默默搅动着药罐,看着帐中这对璧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舀出一小碗浓黑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端过来:“丫头,药好了,趁热喝。放心,有老头子这把老骨头在,保管你们娘俩都平平安安的。”
帐外,西北的夜风卷着哨音呼啸而过,带着边关特有的苍凉。帐内,药香、墨香与夫妻间无声的温情交织在一起,暖意融融。陆铮看着妻子蹙着眉,却毫不犹豫地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心中那点残存的焦虑,也仿佛被这暖意熨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