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袅袅,玉茗阙一往平静。
白佑靠在榻前,合衣而眠。
原本他是打算等顾城渊回来的,无奈无事可做,又不好在顾城渊的地方随意走动,便只好一直待在日沉阁内,日落之前也还好,但时间一长,倦意便悄然而袭。
眼前的事物渐渐越发模糊,白佑没撑多久便就着枕榻沉沉睡过去。
月上东山,繁星簇拥嬉戏,白佑睡得正香甜时,忽然感到脸上有微凉的事物顺着他的脸庞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
白佑不禁轻轻蹙眉,下意识地抚掉挠的他发痒的事物。
烛光下,那只苍白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又复伸手抚上他的颊边。
当那微凉的指尖移到那水色薄唇时,白佑猛的羽睫一颤,睁开双眼,一把握住那指尖,可当他充满戒备的浅眸望向榻前的人后,却倏地松了一口气。
“池渊……?”
顾城渊扬眉,本来半倚在榻上的身子这下直接干脆靠在白佑身旁。
“怎么了道长?”
“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
“楚池萧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顾城渊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不满,“道长一醒来就问这个?”
白佑一怔:“……不对吗,那我应该问些什么?”
顾城渊眉头一挑,道:“嗯,也该问这个。”
“……”白佑望着他,无奈道,“所以有进展么?”
顾城渊托腮道:“发现不多,被楚池萧摆了一道。”
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白佑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沉声道:“这样吗……”
接下来便没有了对话,沉默片刻后顾城渊动了动黑眼睛,目光落在白佑抓着他手指的手上,随后他咧了咧嘴,食指一弯反过来挠白佑的掌心——
“……!”
白佑身形一顿,像是被烫一下似的连忙松了手,轻咳一声垂眸道:“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先去……”
“道长先等等。”顾城渊颇为严肃地打断试图下榻并且转移话题的白佑,双手将他按回原位:“虽然进展不大,但多少还是有些发现的。”
白佑抿唇无奈:“池渊说话真是有趣。”
顾城渊笑了笑。
“那么,有什么发现呢。”白佑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问道。
顾城渊道:“我走之后的一炷香之内便派人排查这翎栾城,一重又一重的筛查后,醉梦阁查出了一位倌人,醉梦阁的头牌被人下了情蛊。”
白佑抬眼:“情蛊?”
“嗯。”顾城渊缓缓道,“并且不是普通的情蛊,这种情蛊只是类别相似,却比普通的情蛊凶残上百倍。”
白佑瞳孔一缩。
“普通情,蛊发作只是会迷恋施蛊者,浑身无力,燥热,若是变心便会蛊虫钻心而亡。”
白佑嗤笑:“倒是脏了这个情字。”
顾城渊声音一顿,而后又继续说下去:“而那小倌所中的情蛊发作后体内的毒虫会直接破裂,最后百毒攻心而亡面目全非而亡,并且死后沦为走尸,而毒发时间全由施蛊者来定。”
白佑皱眉:“那这与情蛊有什么关系?”
顾城渊停了下来,嗓音低缓地笑了笑。
白佑:“?”
顾城渊笑着转移话题:“道长认为,楚池萧给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倌下蛊做什么呢?”
白佑低头想了一会,道:“如同上次一般?”
顾城渊道:“不错,他料到我会去排查,所以提前下了套,但他却没有下杀心,就像上次一样。”
白佑眉头越皱越深:“他到底想做什么?”
顾城渊的语气倏地严肃:“他想干什么我倒是不明白,但是我现在很担心,他的爪子会不会伸到道长身上。”
白佑一怔,心中一沉:“给我下蛊?”
顾城渊点点头,语气平缓:“我们太过于自信了些。”
白佑:“什么?”
“楚池萧算到了我们的自信,并且给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下蛊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和警惕,这样一来办事可就容易多了。”
白佑听的直皱眉头。
顾城渊闷笑:“还是不懂么?”
白佑疑道:“可是进入蛊城之后我们已经多加防范,他应该是没有机会下蛊的。”
顾城渊抬眼:“那如果他分散注意力不是为了下蛊呢?”
这一句话如同一只羽箭,将先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和发现全都串联起来。
白佑眼尾一挑,他明白了——顾城渊的意思是,他们进这蛊城之前就已经中蛊了!
白佑后背直冒冷汗。
让他好好想一想……
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中了蛊,第一个中蛊而亡的人是金翎阁的商客,当时他和顾城渊还发现了阁主也中了裂身蛊,还有后来的银刃……白佑的确被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人牵着走,扰乱思绪。这么多天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自身早已中蛊这个问题。
而前些日子,那夜与顾城渊饮酒时出现的蛊虫,白佑一直认为楚池萧只是过于幼稚,用这种小把戏立威,可现在想起来他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警惕被他下蛊,而不去注意其他的事情——而他们也的确如此,按着楚池萧的计划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白佑心中隐隐有些急躁,深吸一口气后稳住嗓音:“池渊可知我中的什么蛊?”
顾城渊挑眉:“不知。”
白佑哑然,顾城渊是魔族,自然是不怕蛊虫的,那么就他自己一个中蛊了,就算顾城渊可以拔蛊,但蛊虫长到成虫,生了根,几乎是不可能拔出来。
那该怎么办?楚池萧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蛊?
这些问题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白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被这些疑问挤满。
“虽然不知道中了什么蛊,”顾城渊缓声道,“但现在时日还早,也许还可以拔蛊,不晚。”
这句话一出,白佑猛的松了一口气,既然顾城渊都这么说了,那么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顾城渊又道:“可想要拔蛊,还是要先搞清楚道长到底是中的什么蛊。”
白佑望向他:“怎么看?”
顾城渊扬了扬下巴:“后背。”
。
指尖触上后背肌肤的一瞬,白佑不禁抖了抖身子。
顾城渊顺着脊背一寸一寸地抚下去,手中传来的温暖让他眯了眯眼睛。
细看之下,那白皙的肌肤还有一些细小的红点,顾城渊撩开里衣,视线往下,白佑腰侧间有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线。
两个人挨的很近,白佑很容易就闻到了顾城渊身上的香气。
“……”
白佑蹙上了眉。
“……道长?”
“怎么了?”
顾城渊道:“与那小倌所中的蛊如出一辙,但红点在皮下,红线还未实化,应当在羽化期,可拔蛊,但会很麻烦,需要道长配合。”
白佑皱着眉转过头:“楚池萧为何会给我下情蛊?”
顾城渊扬眉:“这就不清楚了。”
“……”白佑揉了揉眉心,“刚才池渊说要配合,具体是怎么配合?”
顾城渊道:“药浴除蛊根,法术除余蛊。这东西已经在道长体内待了一段时间,除起来可能会有些疼。”
白佑听后却道:“既然要用药浴,就不能用皂角了吧?”
顾城渊顿了顿:“为何忽然想用皂角?”
白佑道:“夏日天气炎热,白日里出了好些汗,不用皂角洗洗总感觉不舒服。”
顾城渊道:“并不冲突,若是道长想用,用就是了。”
“好,”白佑轻声道,“那这里有寒梅香气的皂角么?”
白佑抬眼。
“别的,我用不习惯。”
“……”顾城渊笑了笑,“应当是有的,道长也喜爱寒梅吗?”
白佑笑道:“寒梅幽深清沁,甚是喜欢;池渊应该是知道的。”
顾城渊微微一怔。
白佑:“池渊不记得了?”
顾城渊轻咳一声:“……当然记得了,寒梅嘛。”
白佑闻言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恢复为常态,继续道:“拔蛊间可以喝点酒么?”
顾城渊道:“小酌无碍。”
白佑又道:“那日的醉寒梅应该还有吧?”
顾城渊:“……自然有的。”
白佑笑了笑:“嗯……麻烦池渊了。”
顾城渊道:“不麻烦。”
话音刚落,白佑却猝然靠近他,一双浅眸平静深远,静静的与那双黑眼睛对视着。
空气安静到极致,唯有灯台上的火舌贪婪的燃烧着,舞动着。
顾城渊与他对视着,眸子中透着诧异。
白佑缓缓移开眼神,视线落在顾城渊白皙的右耳,嗓音依旧毫无波澜:“顾仙君,您的耳钉呢?”
顾城渊歪了歪头,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白佑说的话。
白佑轻轻笑了一下,也懒得解释,但背在背后的右手却开始凝聚盈蓝:“顾仙君。您瞧我这记性。”
他眨了眨眼:“我们上次畅饮的酒不叫醉寒梅。”
顾城渊扬眉:“嗯?”
白佑静静地看着他,不再开口。
气氛开始变的诡谲,原本高悬在夜空的明月被翻墨般的浓云遮蔽,天地间被黑暗笼罩着,令人压抑和不安。
烛火的暖光打在白佑地侧脸,睫羽下的浅眸似乎跳跃着火焰,这让他看起来与平时的温和中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精实的腰腹线条在烛火下看起来更加迷人。
顾城渊眯了眯眼睛。
手中的玉龙渐渐凝出,寒光乍现,白佑温声道:“嗯……还有。”
“我其实不喜欢寒梅,太冷了些。”玉龙闪着寒光,白佑轻轻说,“我喜爱茶花。”
顿了顿。
“楚,仙君?”
话音未落,玉龙就如同离弦的利箭,直中“顾城渊”的面门!
顾城渊转动眼珠,嘴角一弯,在玉龙击中他的一刹竟然“嗤”的一声如沙一般消散开来!
“铛”!
玉龙穿过残沙,直直嵌入后面的窗棂上,发出一声闷响——
白佑一跃而起,翻手召回玉龙,收起微笑,脸上竟然破天荒的透出一丝冷意。
如果不是这人身上的气味与顾城渊不同,白佑估计就真的被这假东西给骗了过去,幸好起了点疑心,果然稍稍一诈便露了馅。
至于他为什么猜这人是楚池萧。
其实是纯瞎猜的。
不过看他的反应,应该是猜对了。
思考间,“顾城渊”忽然开口了。
“倒是小瞧了道长。”
白佑冷道:“阁下还不脱下这身皮么?”
“顾城渊”忽的抬手,白佑便觉得耳后有什么东西掉落,低头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蛊虫。
“我可没有用那种蠢东西。”
“顾城渊”笑着说:“这蛊虫可以将我幻化为道长心里最想见的人,这么一看,顾仙君倒是好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