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尴尬的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至少李逸做不到只要我不尴尬的境界,虽说心理年龄差不多是翠娥的两倍了,但脸皮实在是不够厚。
幸好,此时夏嫣然放下了手中的长枪,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的看向翠娥,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练过武吗?”
小姑娘被她清冷的目光一扫,下意识地止住了即将滑落的眼泪,抽噎了一下,却生生地老实道:“练,练过,夫人!”
这句夫人,倒是将夏嫣然叫的不会了,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是微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些抖动。
极力压制心中的涟漪,夏嫣然随手从旁边的石桌上拿起一颗准备用来喂食苍枭的、指甲盖大小的干硬黄豆,对着翠娥示意了一下,然后手腕看似极其随意地一抖。
“嗖!”
一道微不可闻额破空声响起,在一旁屋顶上的苍枭转动着脑袋,眼睛盯着那飞出去的黄豆。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这不是喂给自己的零食吗?这飞哪儿去了?
却见这颗黄豆如同被强弓射出,瞬间越过近十丈的距离,精准无比地打在院墙角落、一个悬挂着的、仅有杯口大小的风铃铃舌之上。
“叮!”一声清脆悦耳的铃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悠然传开。
翠娥那双还含着泪水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无意识地张成了圆形,满脸的委屈和伤心瞬间被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取代。
她看了看那还在晃动的风铃,又看了看夏嫣然那仿佛只是随手弹了弹灰尘的纤纤玉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位看起来清丽脱俗的姐姐,竟是,这么厉害?
夏嫣然看着她有些呆呆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跟着我,可能要吃苦,不过也能学些防身的本事,你可愿意?”
翠娥此时哪还有什么委屈,她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崇拜涌上心头。能够跟在这样一位又看好而且又厉害的姐姐身边,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啊!
她忙不迭的点头,像是小鸡啄米,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高亢。
“愿意,愿意的!翠娥愿意!小姐,以后您就是翠娥的小姐了,翠娥一定好好服侍您,跟您学本事!”
她眼眶中还有即将滚落的眼泪,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已经灿烂得像是这春日的阳光,变脸速度之快,让旁边的李逸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果然,女人是善变的,哼!
不过,李逸还是松了一口气,他身边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实在是不方便。如今看到小丫头对夏嫣然死心塌地、围着夏嫣然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也太好骗了!
思绪回到车队,又走了几个时辰,李逸便下令全体露营准备休息。实际上此时并未天黑,差不多也就是后世三点多,快四点的样子,但是必须停下来休息了。
一来是人员需要休息,二来是运输的骡马需要休息。人和运输的牲畜毕竟不是机器,他是有一个上限的。
当晚,小丫头翠娥跟着夏嫣然进山打了一趟猎,回来之后眼里都是闪着光的,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小姐是多么多么的厉害,哦,还有苍枭是多么厉害。
在头顶盘旋的苍枭,配合的叫了两声,似是明白翠娥是在夸自己。
如此这般,到了第四天午后,众人便到了通往刘家寨子的岔路口。原本估计需要五天的时间,实际来看,倒是比预想中的快不少。
车队不方便进寨子,于是夏嫣然下令让那名小旗官带领其他人在山间修整,她、李逸以及徐大哥则跟着二夫人进寨子。
从大路到寨子门口需要经过一个上坡路段,站在坡下面,往上看,只见绿树苍翠,远处就是蓝天白云。
可是登上山坡,视野一下子开阔了,下面还有一个谷地,一座寨子就矗立在谷地之上。
远远的,寨子里的人像是发现了有人在窥伺,“铛铛铛”几声钟声蓦然的在寨子里响起。站在高处,能看到寨子里的人影匆匆往家里跑,还有一些人则从家里来到院墙这边。
一些人赶紧上了寨门边的两处箭楼之上,其他人则埋伏在院前之后,似乎是等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进来,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
“让李公子见笑了,上次遇袭之后,徐大人留下来给大家操练过几天,这才有了如今这般。”
陆宇带人袭击刘家寨子的事情,李逸已经知道了。望着那树木颇为新鲜的大门,李逸轻轻的叹了口气。
面对入品的修行者,就算是提前发现,并且在门后埋伏又如何呢?
这个世界,对普通百姓们来说,终究是不公平的。官员们掌握着权力的同时,还拥有至高无上的武力值,普通百姓很多时候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而这份权力以及实力,朝廷有没有监督呢?有,至少锦衣卫不就是这样的一个机构吗?但是这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锦衣卫实际上也是统治集团的一员,他代表的还是朝廷,甚至是皇帝的利益。
说到底,它的作用更多的是维护朝廷以及皇帝的李逸,而不是广大百姓的利益。而朝廷以及皇帝,其实才是最大的地主以及地主老爷。
“二夫人言重了,大家训练的很好!”
一行人跟着刘家众人来到寨子里,寨子内,多是依着地势搭建的木头房屋,倒是有深山村有些类似,虽然简陋质朴了些,但是却排列的整齐有序,显然也是规划过的。
屋顶铺着瓦片,在寨子靠后的位置能看到一个竖起来的烟囱,想来这些瓦片就是村民们自己烧制的。瓦片呈灰黄色,厚度略厚,显然是温度不够。
寨子里的每家门前屋后都开辟了小片菜地,屋檐之下,挂着晾干的玉米,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山货以及兽皮。
整体看下来,虽然清贫,但是却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机。
李逸等人随着二夫人走进寨子之时,立刻引来了众多目光。寨民无论男女老幼,都走出屋子,默默注视着他们。有那认识徐肆的,与徐肆相熟的,小声的与徐肆打招呼。
更多的人用那些复杂难明、好奇甚至是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但更多的,是一种经历磨难之后的沉默。
小孩子好一些,他们天性活泼,一些人很可能是在刘家出事之后才出生的。一些十来岁的孩子,当年事情发生之时,他们也小,不过看向李逸等人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
望着这些孩子们,李逸心中忍不住唏嘘,原本是该天真浪漫的年纪的。
当晚,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几个大的篝火。刘家人拿出了他们能准备的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客人。有那炖煮的山鸡、野兔,还有自家酿造的、有些浑浊的粟米酒。
没有精致的餐具,多是粗陶碗以及竹筒,但气氛却格外真挚热烈。刘家族人们轮流上前向李逸等人敬酒,表达着他们朴素而热烈的感激。
酒过三巡,气氛微醺。
二夫人站起身,走到了篝火光芒最盛的地方,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原本热烈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二夫人温和但高亢的声音响起。
“诸位叔伯兄弟、侄儿侄女们,”她的声音清晰传开,“今日,除了答谢李大人等人恩人,还有一事,这件事也是要感激李大人。这件事关乎我刘氏一族未来的生计,妾身不愿独断专行,愿与大家共同商议。”
她将李逸提出的,在寨子外面的那条长吉县与荠县之间的通道旁,择址再建新居,迁徙一部分族人过去的想法,详细地与众人分说明白。
末了,二夫人道:“长吉县与荠县的粮道一开,往后必定吸引两县百姓往来,这对我刘家来说,却也是一个重新崛起的机会。”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面容沧桑,眼神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愤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声音激动,带着压制不住的恨意:“嫂子,此时我不同意!这些年,刘家这些人还能活在这世上,多是你在操持,我敬重你,叫你一声嫂子。”
此人越说越激动,“但是此时我绝不同意,当年就是朝廷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主脉男丁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如今还有很多人生死不知。”
“这些年我们如同丧家之犬,躲在这山里苟延残喘。如今,就凭借着一句未来如何如何,就让我们替朝廷维持着这条粮道?做梦,我们没抢了这些粮食就不错了,怎还能助纣为虐呢?总之,我信不过他们。”
他的这番话,引得在场不少人点头,低声附和着,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小姐,公子,刚刚这位是主脉的四老爷,是老爷的弟弟。原本也是流放了,最后被夫人救了回来。这些年,也救了不少主脉的人回来。”
小丫头翠娥在李逸与夏嫣然耳边低声地介绍场中的人,随后看向刚才那些附和之人,道:“那些就是原先主脉之人,只不过,如今主脉人丁单薄,在寨子里没什么话语权了。要不是夫人,恐怕主脉连个发声的人都没有。”
“二夫人确实了不起!”夏嫣然清冷道。
这时候,场中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更多不同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位老者颤巍巍的起身,叹了口气,道:“泽基,你的苦,大家的苦,我们都懂。可是,可是咱们不能一辈子都躲在这山窝窝里吧。你看看这些孩子们,他们也该读书识字,见见世面的。咱们不为了自己考虑,难道不为了下一代的娃娃考虑?”
“是啊,二夫人说得在理,有个安稳地方,而且未来这商路要是通了,我们刘家还能重操旧业,总比在这山里要强。”
“粮道若是能重新走通,咱们重操旧业,别的不说,至少能吃饱穿暖,不用担心冬天挨饿受冻了……”
翠娥在一旁又给李逸两人解释,那老者是支脉的一位老人家,按照辈分,刘家老爷应该称呼此人为族叔,其他发言之人,也多是支脉中人。
支脉众人并非是不恨了,但是七年的山林生活,磨去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生存与繁衍以及后代的养育、教育问题成为更迫切的需求。寨子的未来,需要有一块能够扎根的土地。
争论声此起彼伏,篝火照映着一张张或激动或忧虑的脸。
二夫人静静听着,直到争吵声音稍减,她再次开口:“大家的顾虑,妾身都明白。仇恨,刘家不会忘,也不能忘。但是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李大人等人为我们刘家昭雪,这是大恩,于情于理,咱们都应该报答。更何况李大人还给了我们这么一个机会,而且……”
二夫人顿了顿,环视着周围的那些孩子们,声音柔和了不少,“而且,咱们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让这些孩子们永远背负着仇恨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更何况,新的居住地又不远,又是在大路附近,正好与咱们寨子形成犄角之势。”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位主脉的中年男人身上,脸上带着恳切,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妾身提议,同意提议另建新居,重走粮道的,举手表决。当然也不是都出去,有一部分族人还是留在寨子里,但是此事事关全族,表决吧!”
片刻的沉寂之后,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越来越多的手臂在篝火的映照下举了起来。
虽然仍有部分人,例如那位主脉的四老爷固执地不肯举手,但是赞同者,已然占据了多数。
二夫人看着眼前举起的一片手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水光,随即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好,既然如此,妾身代表刘家,应下此事了。望我刘氏一族,经此劫难,能再次东山再起。也望我刘氏一族,能走出过往,重获新生!”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刘家人或期盼,或激动,或释然的脸庞。这些年,他们在这山窝窝里,过的太清苦了,也过得太艰难,背负着家族的仇恨,如今,有一种释然之感。
而今夜,一个关乎家族命运的决定,在这深山之中,落下了帷幕。
李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一刻,刘氏族人们的情绪,仿佛都化作了一股股金光色的能量,涌进他的胸膛。
他不经意间的一些举措,或许,真就对一个家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