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试探深浅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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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悄然漫过澄心园高耸的朱墙，将庭院中摇曳的修竹投下斑驳陆离的暗影。白日里的喧嚣药香与病患低语早已沉寂，只余下巡夜更夫单调的梆子声，以及风过竹梢的沙沙轻响，更衬得这园子深处一片幽邃。
沈云昭披着素白的外袍，倚在窗边软榻上。榻边小几上的安神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冷灰气息。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触手温润、色泽莹白的霜雪盐心——这是库房里仅存的几块之一了。白日里阿竹忧心忡忡的禀报犹在耳边：“…霜雪盐快见底了。”
这澄心园赖以立身、活人无数的根本，竟成了勒在脖颈上最紧迫的一根绳索。苏砚密报中“黑水潭”工区三百灶户的累累白骨，以及“悦来茶楼”外那些行踪诡秘、操着北地口音的窥探者，更是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化作无形的重压，沉甸甸地坠在心头。银钱、人手、物资、情报…这盘棋局初开，便已步步惊心。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那无边的黑暗，洞悉潜藏其下的暗涌。心口那枚胎记，在衣衫下隐隐散发着灼人的温度，提醒着她自身亦是风暴的核心。
突然，一丝极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破风声，极其突兀地切入了风声竹响的韵律之中！
那声音太轻、太快，若非沈云昭五感因血脉之力而远超常人，又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凝神状态，几乎难以察觉！像一片枯叶被无形之手加速弹射，目标直指她所在的这扇轩窗！
沈云昭瞳孔骤然收缩！没有半分迟疑，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一仰，带动轮椅无声地滑退三尺！
“笃！”
一声极其沉闷的轻响，几乎在她退开的瞬间钉在了她方才倚靠的窗棂之上！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可以看清那是一枚通体黝黑、形如细长柳叶的暗器，尾端没有翎羽，光滑得诡异，深深嵌入坚硬的楠木之中，露在外面的部分仍在以肉眼难辨的频率高速震颤，发出低微却令人心悸的嗡鸣！一股极淡、却异常刺鼻的咸腥气味，随着暗器的钉入，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毒！剧毒！且带着浓烈的盐性！
“敌袭！”沈云昭清冷的声音瞬间穿透了静谧的夜色，如同投入古井的寒冰，清晰地在整个院落中响起。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窗外原本宁静的夜色骤然被撕裂！
数道黑影如同从地面阴影中直接凝聚而出，动作迅捷如鬼魅，毫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在庭院之中！他们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下，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手中所持并非中原常见的刀剑，而是弧度诡异、形制特殊的弯刀，刀刃在月色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幽蓝色泽，显然同样淬有剧毒！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混合着血腥、漠北风沙的粗粝，以及一种若有似无、却让沈云昭体内血脉之力本能感到厌恶与排斥的…阴冷咸腥！
北狄死士！
目标明确，行动诡秘，手段狠辣！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试探！试探她沈云昭的深浅，试探澄心园的防卫！
“保护小姐！”一声低沉的断喝响起。两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回廊的阴影中扑出，正是澄心园原有的护卫高手。一人手持长棍，棍风呼啸，势大力沉，直扫当先一名黑衣人的下盘；另一人则使一对分水峨眉刺，身形飘忽，专攻要害！
然而，这些北狄死士显然训练有素，且早有准备。面对护卫的拦截，他们并不硬拼，身形诡异一扭，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竟以毫厘之差避开了攻击。其中两人更是配合默契，一人猛地掷出几枚先前那种黝黑柳叶镖，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射向护卫，另一人则趁机揉身而上，淬毒的弯刀划出幽蓝的弧光，直取使峨眉刺护卫的咽喉！角度刁钻，速度奇快！
护卫心头一凛，仓促间回刺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更可怕的是，刀锋上那幽蓝的毒光似乎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竟让精钢打造的峨眉刺刃口瞬间泛起一丝细微的白痕！
就在这护卫被巨力震退、身形微滞的瞬间，另一名死士如同附骨之疽，毒蛇般的身影已欺近他身侧，另一柄弯刀无声无息地抹向他的腰肋！这一下若是砍实，必然肠穿肚烂！
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裂帛般的声音响起！
一道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霜雪寒气的白烟，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喷在两名死士暴露在外的眼睛上！
“啊——！”两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那两名配合默契、眼看就要得手的死士，如同被滚油泼面，猛地捂住了双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们手中的弯刀再也握不住，“当啷”掉在地上。那白烟似乎蕴含着极强的刺激性，瞬间灼伤了他们的眼膜，甚至开始腐蚀暴露的皮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他死士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只见庭院角落一株高大的桂树阴影下，无声无息地闪出几个身影。为首一人，身形清瘦如竹，正是苏砚！他脸上再无平日的书卷气，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他手中拿着一个特制的、形似水枪的竹筒，筒口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他身后跟着三人，皆是精干利落，眼神锐利，手中同样拿着类似的竹筒，呈扇形散开，隐隐将沈云昭所在的窗户护在身后。
“凰羽在此！宵小受死！”苏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夜空中异常清晰。
“放！”苏砚一声令下。
“嗤！嗤！嗤！”数道带着霜雪寒气的白烟再次精准射出！这些白烟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如同长了眼睛，专攻北狄死士裸露在外的眼睛、口鼻，甚至他们挥动武器时手腕的关节空隙！
这特制的“霜雪寒烟”，是苏砚这几日根据沈云昭的指示和林妙手提供的药理，紧急调配的。以少量研磨至极细的霜雪盐粉为核心，混合了数种强效刺激、腐蚀的矿物粉末和麻沸散成分，再用特制竹筒加压喷出！量少，却极其高效，专破护体罡气难及的眼耳口鼻等脆弱之处，更是对淬毒的武器和阴寒功法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一时间，庭院内惨叫连连！被寒烟喷中的死士，无不痛苦地翻滚抓挠，战力瞬间瓦解！剩余的几名死士显然没料到对方有如此诡异的手段，攻势顿时受挫，阵型也出现了混乱。
“缠住他们！抓活的！”苏砚厉声道，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狠厉交织的光芒。他一边指挥凰羽小队持续用寒烟干扰，一边自己也加入战团。他武功根基不算顶尖，但招式简洁狠辣，专攻关节穴位，更兼身形灵活，在寒烟的掩护下，竟也缠住了一名死士。
澄心园的两名护卫压力骤减，精神大振，长棍与峨眉刺舞得密不透风，与凰羽小队配合，竟将剩下的几名死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然而，就在战局似乎要被控制住的时候，异变再生！
庭院角落，一处假山石后的阴影中，毫无征兆地，一道比夜色更浓稠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浮现！此人气息内敛到了极致，直到他出手的瞬间，一股阴冷、粘稠、仿佛带着无尽盐卤腥气的可怕威压才轰然爆发！
他并未冲向战团，而是如同瞬移般，一步踏出，身形已诡异地出现在沈云昭所在的轩窗之下！速度之快，远超场中所有人！
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平平无奇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掌。那手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皮肤下隐隐可见暗青色的脉络，如同被盐卤浸泡过无数年的枯骨！手掌周围，空气仿佛瞬间变得沉重、粘滞，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咸腥死气弥漫开来！
“阴煞盐掌！”苏砚眼角余光瞥见，骇然失声！这是江湖中一种极其歹毒、早已失传的掌法，需以特殊盐卤毒物淬炼手掌，掌力蕴含阴寒剧毒与侵蚀之力，中者血肉枯败，骨骼朽烂，如同被盐蚀千年！
这一掌，无声无息，却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与毁灭一切的污秽死气，隔着窗户，直印向轮椅上的沈云昭！显然，这才是今夜袭杀真正的杀招！之前的死士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此人才是幕后试探深浅、甚至欲行绝杀的黑手！目标直指沈云昭本身！
窗内，沈云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只枯掌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足以冻结骨髓的阴寒死气与污秽盐毒！
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沈云昭眼中，那沉寂的金红矿脉图虚影骤然亮起！并非狂暴的焚天之怒，而是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冰冷而绝对的威压！
她没有闪躲，甚至没有试图去格挡那只可怕的枯掌。她只是迎着那足以销魂蚀骨的掌风，抬起了右手。
她的指尖，没有光芒万丈，只有一点微不可察、却纯粹到极致的淡金色光晕悄然浮现。那光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亘古洪荒的厚重与威严。
她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到了极致。指尖带着那点微弱的淡金光芒，并非刺向枯掌，而是如同蜻蜓点水般，极其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那只枯掌掌心最中心、那暗青色脉络汇聚的一点之上！
“啵！”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泡破裂般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只蕴含着恐怖阴煞盐毒、足以开碑裂石的枯掌，在沈云昭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之下，竟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熔岩的冰雪！
掌心中凝聚的、粘稠如墨的阴煞死气，瞬间剧烈地扭曲、沸腾！发出无声的、源自本源的尖啸！那暗青色的脉络如同活物般疯狂抽搐，试图抵抗，却在那一点纯粹淡金光晕的触碰下，迅速变得灰败、黯淡、失去了所有光泽！
“呃啊——！”
窗外，那如同鬼魅的黑影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他那只无坚不摧的枯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指尖开始，皮肤寸寸龟裂、剥落，露出底下同样变得灰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骨节！那感觉，仿佛他毕生苦修的阴煞毒功，正在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强行剥夺、净化、瓦解！
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如同看到了最可怕的天敌！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仅存的理智让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撤！
黑影猛地喷出一口带着浓重腥气的黑血，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他根本不敢再有丝毫停留，借着反震之力，身影在空中诡异地连续几个转折，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瞬间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与咸腥混杂的恶臭。
庭院中的战斗，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戛然而止。剩下的几名北狄死士见首领重伤遁逃，哪里还敢恋战，纷纷虚晃一招，抛下受伤或中毒的同伴，如同受惊的鸟雀，仓皇翻墙而逃。
危机，在电光火石之间爆发，又在转瞬之间消弭。
“主上！”苏砚第一个冲回窗下，声音带着未消的惊悸与担忧。
沈云昭缓缓收回手指，指尖那点微弱的淡金光晕早已消失无踪。她的脸色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惨白，毫无一丝血色。一股难以抑制的腥甜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压下，但嘴角还是溢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
“无妨。”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力竭后的虚弱，目光却冷冽如冰，扫过庭院中被制服的几名受伤死士，以及地上那枚深深嵌入窗棂的黝黑柳叶镖。“打扫战场，活口分开秘密关押，严加审讯。死者…仔细查验，特别是他们所用的武器和身上携带之物，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
“是！”苏砚肃然领命，立刻指挥凰羽小队和护卫行动起来。
“苏砚，”沈云昭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名被苏砚寒烟灼伤、正痛苦翻滚的死士身上，他裸露的手腕皮肤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青色，正迅速溃烂，“仔细查查他伤口溃烂处的盐毒…是否与永丰盐场‘黑水潭’的卤水…同源。”
苏砚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沈云昭的用意！他猛地看向那死士手腕的溃烂处，又想起密报中描述的墨色卤水，眼中精光爆射：“属下明白！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沈云昭微微颔首，疲惫地闭上眼，靠在轮椅背上。刚才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实则是她强行调动了冰壳下最核心的一丝本源之力。此刻，心口那胎记灼烫得如同烙铁，冰魄针法形成的压制冰壳上，裂痕似乎又加深了几分。每一次动用这力量，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林妙手急匆匆地赶来，看到沈云昭嘴角的血迹和惨白如纸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上前诊脉，同时将几枚金针快速刺入她几处大穴，冰寒的内息源源不断输入。
“你不要命了！”林妙手又急又怒，声音都在发颤。
沈云昭没有睁眼，只是任由那清凉的内息抚慰着体内翻腾的灼痛。她脑海中回放着方才那枯掌蕴含的阴煞阴毒，以及那黑影遁逃前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
“妙手，”她低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洞悉，“他们…找到‘钥匙’了。今夜，不仅是试探深浅…更是在确认，这把‘钥匙’，究竟能打开什么样的‘锁’。”
她缓缓抬起眼，望向那黑影消失的沉沉夜空，眼神幽深如古井。
“霜雪盐…必须尽快解决。”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斩开了劫后余生的短暂平静，将更深的危机与更紧迫的需求，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风已起，浪已涌，澄心园这艘船，必须找到新的锚点，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不至于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