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偏殿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得令人窒息。秦烽掷地有声的“作弊”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死寂!崔琰俊朗的脸庞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化为一片骇人的紫涨!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秦烽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狂徒!安敢血口喷人!证据何在?!”
他身后的世家子弟群情激愤,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叫嚣声几乎要掀翻殿顶: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崔兄家学渊源,何须行此龌龊!”
“定是这野人自知不敌,狗急跳墙!”
李林甫缓缓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却冰冷的一声“叮”。他眼皮微抬,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针,精准地刺向礼部官员:“考场之上,无端构陷,扰乱视听,该当何罪?”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瞬间将殿内喧嚣压了下去。
礼部官员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微微发颤:“回…回李相…此…此乃重罪…”
“秦校尉,”李林甫的目光终于转向秦烽,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你可知,构陷世家子弟,污蔑遴选公正,形同欺君?”他刻意加重了“欺君”二字,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殿内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秦烽身上,有惊疑,有幸灾乐祸,更有李林甫一党毫不掩饰的杀机。寿王李瑁眉头紧锁,看向秦烽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赞同。杨国忠则缩了缩脖子,眼神闪烁不定。
秦烽却恍若未觉那滔天的压力。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愤怒的崔琰,死死盯住那个先前“失手”打翻砚台、此刻正站在崔琰身后阴影里、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李林甫门生。那人脸色苍白,眼神躲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证据?”秦烽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他抬手指向那人,“就在他身上!”
“你…你胡说!”那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出来,色厉内荏地嘶吼,“我身上有什么?!”
“香囊。”秦烽斩钉截铁,“你腰间那个金线缠枝莲的香囊!里面装的,恐怕不是寻常香料吧?”
此言一出,那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下意识地捂向腰间!这个动作,无疑是不打自招!
“放肆!”崔琰厉声喝道,试图阻挡,“一个香囊而已,能说明什么?难道我崔氏子弟佩戴何物,还需向你报备不成?”
“寻常香囊自然无妨,”秦烽步步紧逼,目光如刀,“但这香囊的气味,却与崔公子方才答题时,袖口沾染的墨锭所散发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雪顶含翠’的异香,如出一辙!此墨乃贡品,极稀罕,研磨后香气清冽独特,可凝神醒脑,却极易沾染衣物,且经久不散!而这位仁兄,方才‘失手’打翻砚台时,袖口可是干干净净,毫无墨渍!更无此香!”他猛地提高声调,“若非事先靠近崔公子案前,沾染了墨香,又岂会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
秦烽的推理如同剥茧抽丝,逻辑清晰,直指核心!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那门生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崔琰也僵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有力的反驳之词。那独特的墨香,确是他今日特意取用!
李林甫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他不再看崔琰和那门生,浑浊的老眼死死锁住秦烽,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殿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声的杀机在流淌。
“够了!”
一个清冷如冰泉的女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晋阳公主李昭宁缓缓站起身,月白色的胡服在灯火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李林甫和神色变幻的寿王李瑁身上:“遴选重地,岂容如此喧哗龌龊?此等行径,无论是否坐实,已令朝廷蒙羞!崔琰与其随从,行为不检,扰乱考场,着即退出遴选,闭门思过!至于秦烽…”她的目光落在秦烽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既然有人质疑其军略,那第三关,便提前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李林甫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反驳公主的处置。崔琰等人面如死灰,在侍从冰冷的注视下,如同斗败的公鸡,狼狈不堪地被“请”出了大殿。
一场风暴,被李昭宁以近乎蛮横的姿态强行压下。但殿内的气氛并未缓和,反而更加凝重。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第三关,军略推演!
巨大的沙盘被迅速抬至殿中央。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塑造得栩栩如生,正是大唐西北边陲的陇右道地形!沙盘两侧,各设一席,分别代表唐军主帅与吐蕃大相。规则简单而残酷:双方各领三万虚拟兵力,以沙盘为战场,模拟实战推演,直至一方主力被歼或战略要地失守!
秦烽被指定为唐军主帅。而他的对手,赫然是李林甫身后一位一直沉默寡言、面容黝黑精悍的中年将领——朔方军副将郭英杰!此人以勇猛善战着称,更是李林甫在军中的心腹干将!这安排,赤裸裸的杀机!
郭英杰大步走到沙盘一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秦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战意。他抓起代表己方兵力的赤色小旗,动作沉稳有力,显然对沙盘推演极为熟稔。
“开始!”礼部官员一声令下,香炉中代表时限的香柱被点燃。
郭英杰毫不迟疑,率先落子!赤旗如龙,数路并进!一路精锐骑兵沿河西走廊疾驰,做出奔袭凉州姿态;一路步卒稳扎稳打,直逼陇右节度使驻地鄯州;更有数支疑兵穿插于祁连山余脉之间,搅乱视线。攻势凌厉,虚实结合,尽显宿将风范!殿内懂兵之人纷纷点头,连寿王李瑁也露出凝重之色。
秦烽却并未立刻应对。他凝神注视着沙盘,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条山川脉络,每一处关隘节点。脑海中,现代军事地形学、战役指挥学、后勤补给线的概念飞速运转、碰撞、融合。他伸出手指,在代表己方兵力(蓝色)的旗帜堆中缓慢划过,像是在感受某种无形的力量流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郭英杰的攻势咄咄逼人,赤色小旗不断推进,蚕食着战略空间。秦烽案前的蓝旗却迟迟未动,如同沉睡的巨兽。殿内开始响起细微的议论声,质疑的目光越来越多。李林甫端坐如钟,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就在那炷香燃去近半,郭英杰的主力前锋已逼近鄯州外围,眼看就要形成合围之势时——
秦烽动了!
他的动作陡然变得迅疾无比!双手翻飞,如同穿花蝴蝶!一支蓝色小旗被他精准地钉在祁连山深处一处不起眼的隘口——扁都口!紧接着,数支蓝旗如同被激活的毒蛇,沿着山间隐秘的河谷、废弃的栈道急速穿插!目标并非救援看似岌岌可危的鄯州,而是直插郭英杰那几路看似凶猛、实则因快速突进导致补给线拉长、兵力分散的赤旗部队的后方!
更令人瞠目的是,秦烽在快速布设穿插路线时,双手下意识地做出几个极其简洁、迅捷的手势——拇指内扣,四指并拢前指;食指中指并拢回收,掌心向下虚按…这些手势在激烈的推演中毫不起眼,却如同烙印在肌肉里的本能!
“断其粮道!围点打援!”秦烽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他的蓝旗部队如同幽灵,在郭英杰后方空虚的软肋处猛然现身!一支奇兵卡死了赤旗主力回援鄯州的必经之路石堡城;另一支则精准地伏击在对方运粮队必经的峡谷!沙盘之上,原本气势如虹的赤色箭头瞬间被拦腰截断!郭英杰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推演瞬间进入白热化!郭英杰急调后方预备队试图打通粮道,秦烽则利用地形层层阻击,同时鄯州守军依托坚城顽强抵抗,拖住赤旗主力。沙盘上蓝赤两色犬牙交错,杀得难解难分。殿内众人看得屏息凝神,连李林甫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殿内不起眼的角落,观礼的西域诸国使节团中,一个始终闭目养神、身披暗红色僧袍、头戴尖顶毡帽的枯瘦老者,在秦烽做出那几个独特战术手势的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沉的贪婪,在他枯槁的脸上飞速闪过!他死死盯住秦烽快速移动的双手,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咀嚼着几个生涩的音节,那口型分明是:“天降者…沙姆巴拉…”(Sam bhala,藏地传说中掌握神秘力量的圣地)。
沙盘之上,秦烽的蓝旗部队在付出一定代价后,终于成功将郭英杰的一支主力骑兵诱入预设的河谷伏击圈!三面合围,关门打狗之势已成!郭英杰额头青筋暴跳,手中最后一支预备队的赤旗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因为无论投向哪个方向,似乎都已无法挽回这支精锐骑兵被全歼的命运!败局已定!
就在这决定胜负的瞬间!
“报——!”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带着浓浓异域腔调的嘶喊!
一名身着突厥服饰、风尘仆仆的信使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扑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变调:“可汗急报!吐蕃…吐蕃十万铁骑,突袭我漠北牙帐!凉州…凉州都督府按兵不动,坐视不理!我漠北诸部…危在旦夕!求大唐皇帝陛下速发援兵啊——!”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整个麟德殿瞬间炸开了锅!
沙盘上的推演胜负,在这突如其来的、血淋淋的真实战报面前,变得如此苍白可笑!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吸引!郭英杰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李林甫猛地站起,寿王李瑁一脸震惊!礼部官员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秦烽的心也猛地一沉!凉州都督府按兵不动?这绝非寻常!他下意识地看向沙盘——他刚刚指挥“唐军”围歼郭英杰骑兵主力的预设战场,正是凉州以北的河谷!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升起!
就在这全场震惊、混乱不堪的刹那!
那个身着暗红僧袍的枯瘦突厥国师,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越众而出!他枯枝般的手指直直指向沙盘前、因战报而心神剧震的秦烽,用生硬的唐语,发出石破天惊的厉啸,声音如同夜枭啼哭,瞬间压倒了所有喧嚣:
“是他!就是这个妖人!他以沙盘施法!引来了吐蕃的刀兵!他是天降的灾星!是祸乱大唐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