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那遍布残剑、煞气冲天的古剑冢中脱身,峡谷两侧峭壁上那密密麻麻的古剑,如同沉默的墓碑,沉甸甸地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我们一行人的状态都算不上好。周丝纬前辈强行动用青城禁术“万剑朝宗”破除剑傀大阵,虽击退了莫玄,为我们赢得了生机,但她自身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此刻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连走路都需要李玄风在一旁小心搀扶。那平日里冷冽如冰霜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显然是伤及了本源根基,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李玄风的情况稍好一些,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他燃烧精血为我开路,虽侥幸被神秘的白芷姑娘所救,但昆仑秘术的反噬之力,时刻侵蚀着他的经脉。他眉心那道诡异的血色符文,在魔渊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妖异。他拄着白芷给的那根青翠竹杖,脚步虚浮,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显然也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志诚大师依旧背负着昏迷不醒的慧明,他面色凝重,口中低声诵念着佛号,眉宇间满是慈悲与忧虑。慧明被噬魂钉所伤,虽得大师佛力护持,保住了性命,但神魂受创,何时能够醒来,仍是未知之数。
白芷,这位身份神秘、行事莫测的采药女,依旧提着她那叮当作响的药篓,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只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在扫过这片魔渊大地时,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仿佛对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而我,虽然在星图石室中因祸得福,不仅伤势尽复,更得《周天星辰诀》传承,初步领悟了三元融合之道,修为稳固,但与莫玄的消耗战也消耗巨大。更重要的是,团队的情况,让我心绪不宁,难以平静。
我们沉默地行走在这片仿佛被鲜血浸染过的荒原之上。魔渊的天空永远是一片压抑的猩红,没有日月轮转,只有永恒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灼热感。脚下的土地龟裂、坚硬,呈现出不祥的赤红色。
“林兄,”李玄风喘息着,声音有些沙哑,“此地魔气愈发浓郁,我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铜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点了点头,同样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我清晰地察觉到,前方不远处的地脉灵气变得异常狂暴、炽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深处酝酿,即将破土而出。
“前方恐有大凶险,”我沉声道,目光投向那片气息传来的方向,那里地势逐渐下沉,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光芒在闪烁,“那里的气息……像是熔岩地狱。大家务必小心。”
志诚大师停下脚步,双手合十,低诵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亦感应到一股极强的火属煞气,其中怨念纠缠,似有无数生灵被强行炼化,化为这地狱之火。此地绝非善地,光明教在此,必有大图谋。”
周丝纬强提精神,握紧长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管它什么地狱!我们连古剑冢都闯过来了,还怕这区区熔岩?或许张前辈和吕前辈他们,就被困在此处!”
她的话提醒了我,也点燃了我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是啊,自踏入魔渊,我们便与大部队失散,张天师、张松峰、吕怀阳等前辈的下落至今不明。若他们也被困在这熔岩狱中……后果不堪设想。
“走!”我不再犹豫,当先迈开步子,向着那片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区域而去。无论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我们都必须闯过去!
翻过最后一道黑色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让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熔岩之海。
赤红色的岩浆,浓稠得如同巨兽的血液,在深不见底的渊薮中翻滚、冒泡,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这片大地的垂死呻吟。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扭曲了空气,视线所及,尽是一片毁灭的赤红。
地狱,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一条由黑铁锁链组成的吊桥,颤巍巍地横跨在熔岩海之上,桥身被烤得通体发红,仿佛下一刻就会熔化。桥的另一端,是一座矗立在岩浆中心的黑色孤岛。
“看那边!”李玄风忽然低喝一声。
我凝神望去,透过蒸腾的热气,依稀看到孤岛边缘,有几道人影在浴血奋战!
尽管模糊,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道身影。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是张松峰前辈!还有吕怀阳前辈!
张松峰前辈,那个曾赠我灵石的长者,此刻白袍上满是焦黑与血污,手中的昆仑长剑……断了半截。他正用那柄断剑,死死地抵挡着从熔岩中爬出的、燃烧着火焰的怪物。
而吕怀阳前辈……他胸口那个狰狞的贯穿伤口,此刻正流淌着乌黑的血,整个人摇摇欲坠,全凭一口气撑着,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在他们身后,是寥寥几名幸存的全真弟子,结成一个随时都会崩溃的阵型,眼神里只剩下绝望。
“救人!”
这两个字几乎是本能地从我喉咙里吼了出来。我第一个踏上了那滚烫的锁链桥,脚底传来一阵被烙铁烫过的剧痛,但我已经顾不上了。
李玄风、周丝纬、白芷紧随其后。志诚大师背着慧明,小心地跟在最后。
吊桥在脚下剧烈摇晃,下方是咆哮的熔岩,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就在我们即将踏上孤岛的那一刻——
轰!!!!!!
一声巨响,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像一柄重锤,直接砸在了我的灵魂上!
孤岛中央的火山口,一道比山岳还粗的熔岩火柱,撕裂了血色的天空,然后,遮天蔽日地……朝我们当头砸下!
那毁天灭地的威能,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这等天地之威,非人力所能抗衡。
“退!快退!”张松峰前辈目眦欲裂,嘶吼着,挥舞断剑劈出一道悲壮的剑气,却瞬间被那无边无际的熔岩洪流吞没。
我们离对岸的桥头还有数十丈,根本来不及!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那个已经油尽灯枯的吕怀阳前辈,那个连站着都费劲的老道士,猛地站直了身体。
他苍白如金纸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坦荡的、解脱般的笑容。他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喷涌而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一团青色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生命本源!
“清扬!张兄!诸位道友!”他的长笑声响彻云霄,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无尽的豪迈,“贫道……去也!”
他没有后退,而是转身,迎着那毁天灭地的熔岩洪流,毅然决然地冲了上去!
“全真秘法——青木化元,身镇乾坤!!!”
他双手结印,口中诵念着古老的法诀。一道耀眼的青光从他体内冲天而起,光柱之中,一棵顶天立地的巨大青松虚影,以他的血肉神魂为根基,以他毕生的修为道果为枝干,轰然显现!
它没有生长,它是……喷薄而出!硬生生地,顶住了那倾泻而下的熔岩洪流!
轰隆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传来!熔岩与青木激烈碰撞,青松的虚影剧烈摇晃,翠绿的松针如雨点般凋零、燃烧,但它却死死地支撑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生的天空。
“吕前辈——!!!”
我嘶吼着,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我想冲过去,但一股温柔而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死死地按在原地。
“吕前辈……他不要我们去送死!”
“走——!!!”张松峰眼中同样噙满泪水,声音嘶哑地咆哮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几乎是将我拖拽起来,强行拉向锁链桥!
李玄风、周丝纬、志诚大师、白芷……所有人都被这悲壮到极致的一幕震撼得呆立当场,泪水混合着汗水和血水,模糊了视线。
“快走!别让他白白牺牲!!!”张松峰再次吼道,断剑疯狂挥舞,劈开几只不长眼冲上来的熔岩魔物,为我们开路。
我们迅速地冲向锁链桥。身后,那顶天立地的青松虚影,在无尽熔岩的侵蚀下,光芒越来越黯淡,裂纹越来越多,崩塌……只在旦夕之间!
终于,在我们所有人快返回锁链桥另一端的那一刻!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那巨大的青松虚影,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崩碎!化作漫天飞舞的青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渐渐消散在赤红的熔岩之中……
吕怀阳前辈的身影,连同他不屈的道魂,彻底被那无尽的熔岩所吞噬……
“前辈——!!!!!”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响彻整个熔岩狱的呐喊!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不甘、以及……刻骨铭心的痛!
熔岩洪流失去了最后的阻挡,如同挣脱束缚的凶兽,咆哮着向我们追来!死亡的气息再次将我们笼罩!
“走!!!”张松峰猛地挥出断剑,将全身残余的灵力灌注其中,狠狠地斩在锁链桥!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断裂声响起!粗大的黑铁锁链应声而断!桥身剧烈地晃动、倾斜!我们还在桥上的人重心失衡,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尖叫着向着对岸摔去!
熔岩紧随其后,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火焰巨兽,距离我们只有咫尺之遥!眼看就要将我们彻底吞噬!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我心念电转,几乎是本能地,强行催动体内刚刚稳固不久的三元之力!星轮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光芒中夹杂着星辰的幽蓝与愿力的柔金!
“星舟,凝!”
星轮瞬间延展、变形,化作一艘丈许长的、闪耀着三色光华的金色光舟!光舟如同温暖而坚实的臂膀,险之又险地将我们所有即将坠落的身影尽数接住!
“走!”我嘶吼着,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光舟!
嗖——!
光舟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在熔岩追击的前一刹那,冲出了熔岩的范围,落到了安全的地方。
身后,是熔岩毁天灭地的咆哮,是黑色孤岛在岩浆中缓缓沉沦的末日景象,更是两位可敬前辈舍生取义、以身殉道的悲壮背影……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识海深处……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水,咸涩苦涩,滚滚而下。手中,紧紧攥着几片滚烫的、残破的金色鳞片——那是方才混乱中,从熔岩里溅射出来,被星轮光芒无意中卷起的……龙鳞碎片?
我看着那几片闪烁着异样光泽的龙鳞,又回头望向那片已被熔岩彻底吞噬、再无生机的孤岛,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吕怀阳前辈……张松峰前辈……你们的牺牲……清扬……绝不会忘记!